對於學生意料之外的發言,阪上老師也站了起來。
「這意思是想要和解,還是已經和解了?」
哥哥向C班學生們投以銳利的視線。
可是,他們三個人卻幾乎同時左右搖頭,否定和解。
「因為我們發現這次事件的問題,並不在於誰不對。這次控訴本身就是個錯誤。因此我們要撤銷控訴。」
「撤銷控訴嗎……?」
茶柱老師不知是覺得哪裏好笑,她浮出淡淡的笑容,接著笑了出來。
「茶柱老師?請問這有什麼好笑的?」
阪上老師似乎對這態度很不高興,因此看起來很焦躁地瞪著茶柱老師。
「不,失禮了。我隻是對意想不到的進展感到驚訝。因為我原本推測今天的對談不是爭吵到某方被擊垮,就是進行完全和解的提案。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們會想撤銷控訴。」
「老師們,以及學生會的各位,很抱歉佔用了你們的時間。可是,這就是我們想出來的結論。」
他們三人的意思似乎很堅定,並強烈地如此訴說。
看來綾小路同學與一之瀨同學好像順利完成計畫了呢。
我沒有流露出想放鬆下來的心情,並且努力表現冷靜。
「我怎麼可能準許你們這樣。你們又沒做錯任何事。一切都是須藤同學單方麵的恐嚇及暴力。你們打算忍氣吞聲嗎?」
阪上老師彷彿察覺到什麼,於是向我和須藤同學投以憤怒的眼神。
「你們做了什麼?你們該不會威脅他們假如不撤銷控訴就要施暴吧?」
「啥?別開玩笑。我什麼也沒做啦。」
「若非如此,這些孩子們照理說是不可能會說要撤銷告訴的。請你們現在在此說出真相。這樣的話老師會想辦法的。」
「阪上老師……無論別人說什麼,我們都要撤銷控訴。我們的想法不會改變。」
阪上老師似乎無法理解。他一麵搖搖晃晃地按著頭,一麵坐到了椅子上。
「你們如果要撤銷控訴,那我就受理吧。雖然在審議當中要撤銷的案例確實罕見,不過也是可行的。」
身為學生會長的哥哥,麵對這種情況也冷靜地打算把事情進行下去。
「等一下。他們先擅自控訴,現在又擅自撤銷。真的是莫名其妙——」
我抓住須藤同學的手臂,禁止他反駁。
「堀北?」
「閉嘴。」
我連說明都嫌浪費時間。須藤正打算站起,我就用力拉了他的手臂,要他坐下。
「你們若想撤銷控訴,我方也無意再戰。我們打算接受。」
雖然我能夠理解,從遭受謊言控訴的須藤同學的角度來說,他會覺得很不服氣。然而,隻要控訴本身消失,那就不會有勝者、敗者的存在。這就是這個作戰的關鍵。
「不過根據規定,撤銷審議必須收取某種程度的點數,來作為各種事項的經費。你們對這點有異議嗎?」
雖然C班學生們內心動搖,表示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他們好像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知道了……我們會支付。」
「那麼談話結束。請容我在此結束審議。」
審議開始前,誰能料到等著我們的,會是這麼沒意思的結局呢?
此時,茶柱老師對我露出無畏的笑容。
「須藤同學,這樣你就不會有停學處分,而校方應該也不會把你視為問題學生。請問須藤同學從今天起也可以參加社團活動了嗎?」
我向茶柱老師如此確認。
「當然。而C班的學生們當然也是如此。你們就努力地享受青春吧。隻不過,下次你們要是再引起問題,別忘了這次事情將會被拿來引證喔!」
老師對雙方強烈叮嚀。須藤同學雖然看起來很不滿,但還是靜靜地點了頭。這應該是因為能夠打籃球的這份喜悅,勝過了心中的不滿吧。這麼一來,櫛田同學與平田同學他們的努力也有所回報了呢。阪上老師與C班學生一起快步離開了學生會辦公室。在門關上同時,阪上老師似乎又開始追問起來,不過怎樣都無所謂了。
再怎麼樣他們應該也不會作出撤銷後又要控訴的這種愚蠢行為吧。
「太好了呢,須藤。」
茶柱老師說出慰勞的話。
「嘿嘿,當然啊。」
「雖然我個人認為你應該要接受懲罰呢。」
茶柱老師像在對喜悅的須藤同學定罪般說出嚴苛的發言。
「這次事件說起來是你平日素行所招致的。事件的真相、謊言都是微不足道的事,重要的是別讓事件本身發生。你其實也很清楚吧?」
「唔……」
「可是承認自己的錯誤很遜,所以你才會在態度上擺架子、逞強。這也都無所謂。可是,這樣的話你就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夥伴。堀北應該也遲早會放棄你,並離你而去吧。」
「……這是……」
雖然我已經幾乎離他而去了。
「承認自己的錯誤也是很強大的,須藤。」
我初次感受到茶柱老師她以班導身份來對待學生。
須藤同學應該也有在無意間理解這點吧。
他看起來垂頭喪氣地坐著不動。
「我知道啦……說起來要是我有好好堅持,隻要不去打對方,就不會發展成這種大事。我也隱約知道這點。」
即使如此,他卻一直逞強,並且隻堅持自己的主張。
他隻不斷堅持——先說謊的是C班那方。
「籃球和打架都隻是我為了滿足自己才一味去做的。可是,現在已經不隻是這樣子了呢……我是D班的學生,我一個人的行動,將會造成全班的影響。這點我已經親身體驗到了……」
須藤同學說不定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抱著巨大的不安及壓力。
「老師、堀北,我不會再惹事了。」
這好像是須藤同學第一次說出口的懺侮。
接收到這句話,茶柱老師的心究竟會不會被打動呢?這不可能。
說不定他已經確實理解了。可是須藤同學就是須藤同學。
因為人不是一天之內就能改變的生物。
「你還是不要輕易做出口頭約定會比較好。因為你馬上又會惹事。」
「唔……!」
對這點瞭若指掌的老師,否定了須藤同學。
「堀北,你怎麼想?你認為須藤會變成不會惹麻煩的學生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
與老師意見相同的我,刻不容緩地答道。但我有話必須繼續說下去。
「不過——今天須藤同學確實進步了。因為他察覺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所以,明天的你一定會比今天更加有所成長。」
「喔、喔喔……」
「太好了呢,須藤。看來堀北似乎還沒放棄你。」
「不,我已經放棄了。我隻是因為沒有餘地繼續把他放著不管。」
「這、這什麼話嘛!」
須藤同學搔搔頭,然後就像是甩開重負似的露出笑臉。
「那麼,我要去社團活動了。回頭見,堀北。」
須藤同學這麼說完,便快步跑到走廊離開了。
他近期之內一定又會帶來麻煩。還真是個棘手的存在。
「茶柱老師,請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等一下,我有些話想和堀北你說。你們先出去吧。」
茶柱老師催促哥哥與橘學姊出去。
「那麼,你是用了怎樣的手段呢,堀北?」
茶柱老師很感興趣似的將手臂置於桌上交叉抱胸,並且向我問道。
「請問您在說什麼呢?」
「別想矇混過去。那些傢夥不可能毫無理由就撤銷控訴吧。」
「那麼這就任憑您去想像了。」
我們做的事情是捏造謊言。要是被追究的話,困擾的可是我方。
「所以說是秘密呀?那麼我換個問題吧。擊退C班的作戰,是誰想到的?」
「……您為什麼要在意這種事呢?」
「因為我有點擔心不在場的綾小路呢。」
茶柱老師從剛入學開始就很關心綾小路同學。
現在的我,也隱約能夠理解其中理由。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可是綾小路同學他……說不定很優秀。」
我自己本身對這句可視作宣示敗北的發言也很驚訝。
因為這次事件假如沒有他,就不會有這種形式的結局。
「這樣啊,你認同他了嗎?」
「……這不需要驚訝吧?茶柱老師您在最開始就把我和他拉在一塊。您是因為看穿了綾小路同學的潛力之深,才會做出這種行為,對吧?」
「潛力之深嗎……」
「雖然他隱藏自己的實力,還假裝自己很笨,一直採取著謎樣的行動。」
對,我真的無法理解。我不認為這種事情有任何意義。
這純粹是他很機靈而已——這麼解釋還比較實際。
「雖然你應該會有各種想法,不過假如你打算升上A班,那我就先給你一個建議吧。」
「建議……嗎?」
「D班的學生們或多或少都有缺點。要是借用這所學校的說法,這就是個擁有瑕疵要素學生們的聚集之地。你應該已經非常明白這點了吧?」
「雖然我不打算承認自己的缺點,但我認為自己很清楚。」
「那麼你認為綾小路的缺點是什麼?」
綾小路同學的缺點……老師這麼一問,我腦中馬上就有東西浮現出來。
「這點我已經弄清楚了。再說他好像也很瞭解自己的缺點。」
「哦?也就是說?」
「他是避事主義者。」
我原本是打算抱著自信這麼回答的。
我才把話說出口,不知為何,卻莫名產生無法接受這點的異樣感。
「避事主義嗎?你看著平時的綾小路,是如此感受到的嗎?」
「不……因為是他自己這麼說的。」
老師輕聲地嗤之以鼻,接著便以嚴肅的語氣如此說道:
「那麼堀北,你就趁現在盡可能地去瞭解綾小路這號人物吧。否則的話就太遲了。因為你似乎已經中了綾小路的圏套。」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中了他的圏套?這句話才正是意義不明呢。
「你想——綾小路為何要把入學成績都考成五十分?為什麼要幫助你們?又為什麼明明很優秀,卻不顯露出實力呢?綾小路清隆這個人,真的是『避事主義者』嗎?」
「這是——」
假如,他真的是以安然無事為優先的人物,那還會做出全科目考五十分,這種反而會招來目光的行徑嗎?又還會想投身於這次事件嗎?
他不是應該要像多數學生一樣,在旁邊靜觀其變嗎?就如茶柱老師所言,作為「避事主義」,他的行為本身已不成立。
這就是我開口時所感受到的異樣感的真麵目。
「雖然這是我個人的見解,不過D班之中,最嚴重的瑕疵品就是綾小路。」
「他是最嚴重的瑕疵品嗎……?」
「產品的機能越高,就會越難使用。意思就是說,要是搞錯一步使用方式,班級就會不費吹灰之力地全滅。」
「……老師您的意思是,您瞭解他真正被視為不良品的缺陷所在嗎?」
「你好好去瞭解綾小路這號人物吧。去瞭解那傢夥在想什麼、是以什麼為核心在行動,以及他有著怎樣的棘手缺點。那裏一定會有答案。」
茶柱老師為什麼要把這種事說給我聽呢?
這個人沒有什麼身為班導的自覺,覺得班級變得怎樣都無所謂。我本來以為她是會這麼想的人……
茶柱老師接著便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6
我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等待談話結束。
C班與阪上老師走掉不久,須藤便出了辦公室。臉上的表情非常爽朗。
「看來順利進行了呢。」
「雖然我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應該是堀北幫我做了什麼,對吧?」
我對須藤的詢問輕輕點頭答覆。
「果然啊。我就覺得她會為了我而出手幫忙。嘿嘿嘿。」
他看起來非常開心。
「那麼我要去社團活動了。或許今晚再辦個慶功宴吧。」
「好。」
接著出來辦公室的,是學生會長與那名書記。
「辛苦了。」
我隻是想稍微向他打聲招呼就好,不過學生會長停下了腳步。
「我準許了C班那方提出的撤銷控訴。」
「這樣啊。這還真是不可思議呢。」
堀北的哥哥就這樣站著,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眼神望著我。
「這就是你說的,能證明佐倉不是騙子的方法嗎?隻要C班撤銷控訴,事情自然會蔓延開來。這麼一來,也一定會產生謠言吧。說謊的不是須藤,也不是佐倉,而是C班。」
「是你的妹妹順利促成的。我什麼也沒做。」
「雖然聽了答案會覺得事情很簡單,不過我還真是佩服。」
橘書記可愛地拍拍手。
「橘,書記還空著一個位子,對吧?」
「是的。因為上次申請的一年級A班學生,在第一次麵試中淘汰掉了。」
「綾小路,你如果希望的話,我也可以把書記的位子交給你。」
我嚇了一跳,在一旁聽著這些話的橘書記也極為驚訝。
「學、學生會長……您是認真的嗎?」
「有意見嗎?」
「不、不是的。既然學生會長您都這麼說,我也沒有異議……」
「我討厭麻煩事。學生會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要過普通的學生生活。」
對於我這些發言,橘書記又更加、更加地驚訝了。
「咦咦咦!你要拒絕學生會長的邀請嗎!」
「什麼拒絕,這也是因為我沒興趣啊……」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
說起來,我本來就沒有半點理由受到邀請。
「走吧,橘。」
「好、好的!」
他們好像對表示拒絕的我失去興趣,於是就離開了。
接著過了不久,堀北與茶柱老師現身。
老師隻有簡單瞥了我一眼,沒特別向我說話便離去了。
「嗨。」
我微微舉起手,結果就被堀北以迄今為止我未曾見過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著。
不過她隨即就恢復了冷靜的表情。
「結果怎麼樣?」
「我不用說你也知道吧?」
「那就太好了。代表你的作戰順利進行了呢。」
「欸,綾小路同學。你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對吧?」
「玩弄你?你在說什麼啊?」
「最早在教室提起監視器話題的是綾小路同學你。接著把我帶到特別教學大樓,讓我發現沒有監視器的也是你。接著最能讓我確定的,就是你說出謊言也依然是真相,來誘導我去做偽證……現在想起來,我也隻能如此推論。」
「你想太多了。這隻是巧合。」
「……你到底是何許人物?」
「何許人物?我隻是個避事主義者啊?」
我也知道自己這次做得有點太過頭了。這點我需要好好反省。
敏銳的堀北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知道了我的想法。
我必須緩沖這種情況。因為我隻想安穩度日。
「避事主義……即使這樣——」
堀北正要說什麼話的時候,一名男學生朝著我們走了過來。
這並不是能讓旁人聽見的話題,因此我們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我們雖然隻是在等他走過去,可是這名學生卻在我們的麵前停下腳步。這並非偶然。他有著一頭自然卷的黑發,頭發偏長。
他的身高與我幾乎差不多,或者再高一些。我可以從他的側臉看見其嘴唇正在毛骨悚然地冷笑。
「居然裝設了監視器。你們做的事還真有意思呢。」
這個男人沒望向我們,如此說道。
「你是誰?」
堀北不動聲色地向來路不明的學生這麼詢問。
「下次我來當你們的對手。你們就期待吧。」
男學生未回答問題,便邁步而出。我們隻能默默目送那名男人的背影,直到他不見蹤影為止。
「那麼,我先回去了啊。」
我感覺現在別待在一起比較好,於是轉身背對堀北。
「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呢,綾小路同學。」
「在我的心裏,話題已經結束了喔。」
我沒有回頭,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邁出步伐。
「你跟我約定好了對吧?說為了升上A班要提供協助。」
「雖然是被半強迫的呢。所以這次須藤的事件,我不是也幫忙了嗎?」
「我想說的不是這種事。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像是『好麻煩喔』、『真提不起勁』等等——若是這種事的話,我倒是有在想。假如堀北你現在願意取消約定,我打算乖乖地過著校園生活,不會以A班為目標。」
我期盼她能滿足這種程度的答案,可是堀北沒聽進去。
「你若真的不想,應該就不會幫忙。因為這才是避事主義。然而你卻態度曖昧地協助著我們。這是為什麼?」
堀北給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回覆,我因而察覺到這應該是由於茶柱老師在背後牽線。
假如她知道我的過去,那這也沒什麼好驚訝。
「大概是因為我想幫助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吧。」
繼續在這裏說下去的話,我似乎就會脫口說出多餘的話。我加快了腳步。
沒錯。此時,我不知不覺獲得了一個結論。
假如堀北要把A班當作目標,那麼依目前的狀態來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剛才那名疑似是龍園的男人對我們下了戰帖。這能理解成對方開始要做出狡猾、大膽且毫不留情的攻擊。今後他應該將作為不可輕忽的敵人,而前來攔阻我們吧。
接著是B班的一之瀨及神崎。即使隻有短暫接觸,我也非常清楚那兩個人很有本事。最重要的是,一之瀨還採取了意想不到的措施,來一步步往上爬。
我無法理解她是以怎樣的手段及步驟才達成了那種狀態。
雖然我也完全不懂她的目的,不過她無疑遲早將成為一個巨大阻礙。
在我沒接觸過的A班當中,即使有淩駕一之瀨之上的學生存在,也毫不奇怪。
換句話說,要在三年期間升上A班,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希望。
若要正麵對抗這種情況的話……
「唉——」
我不禁微微發出了聲音。
……我真是笨蛋啊。
我是開始在熱血沸騰個什麼勁兒啊。還擅自去分析、評論D班。
我不就是因為討厭這樣,才選擇了這所學校嗎?
以上段班為目標的是堀北他們,不是我。
我隻是在尋求平凡、平靜的日常生活。
我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是不行的。
我比任何人都還瞭解我自己。
瞭解我自己有多麼充滿缺陷,並且是多麼愚蠢……多麼恐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