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感覺如何?”
大夫溫和的話音響起在耳畔,和藹微笑的模樣好似一個慈祥的老者。
少年睜著眼睛靠坐在床上,神情麻木而倦怠。
他沒有直接回答大夫的提問,而是看著對方道:“我記得你。”
他的聲音冷淡,聽得不知何時到場的中年男子麵色一沉,似乎想要出言訓斥。
卻被大夫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哦,那你說說,我是誰?”
少年漆黑的眼睛眨了眨:“你給我聞了奇怪的東西,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夫聞言,臉上的笑意越深,一派和氣道:“那之前發生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少年蹙了蹙眉:“我從棺材裏醒來,看見好多人,然後一個奇怪的道士拿了把劍向我刺過來,然後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再然後,有個自稱是我父親的人讓人把我綁了回來。有人用泡了袖子葉的水給我擦身,很痛。”
說到這裏,少年微微頓了頓,才又接著說下去。
“後來,我想出去找點吃的,可是沒有力氣就摔倒了。我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隻有不停地摔倒,我很慌,想要向門口的人求救。其中一個人離開了,守在門口的那一個剛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你們就來了,然後你就讓我昏了過去。”
少年緩緩講述著,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冷冷瞥了一眼床邊的大夫,似乎是有所埋怨,但後者就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地依舊笑得一臉和藹。
“嗯嗯,這樣啊。”大夫邊點頭邊整理自己的胡子,看著方才在紙上記錄下的東西,再次開口確認道,“那麼,從棺材中醒來之前的事情呢?真的一點都沒有印象了嗎?”
當然,怎麼可能沒有印象,那可是他真切度過的前半生啊。
少年在心中默默想道,嘴上卻肯定了對方的說法:“沒有,隱約覺得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是——”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征求似的看向大夫生得慈眉善目的臉:“那隻是一個夢,對嗎?”
大夫聞言,伸出手掌鼓勵似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錯,孩子,你能明白這一點真是太好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那不過隻是一個噩夢,夢中的場景固然會讓人心生不安甚至恐懼,但記住它們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沒錯,你要相信自己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天亮了,噩夢已經離去了。”
少年陷入了沉默。
在他聽來,對方所說的這些安慰的話語,比起大夫,更像是神棍所言。
大概是將他的沉默視為了一種默認,大夫欣慰地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之後,笑眯眯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便提起藥箱走到了外間,同時一起跟著走出去的還有那個自稱是少年父親的中年男子。
兩個人在外間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麼。
大多是中年男子在詢問,老大夫在回答。期間,少年在床上默默地躺屍。他零星聽到一些諸如記憶,恢複,假裝之類的字眼。
再深入的,少年就聽不清了。
這次醒來之後,他的聽力明顯下降了,還有嗅覺也是,似乎各方麵都在向著真正的人類進一步地靠攏。
這讓他有些煩躁,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也許某一天,他就會完全適應自己的這副人類身軀。
從生存角度而言,也許並沒有什麼不好。
他可以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可以不用擔心被當做妖怪而被暴力驅逐。甚至,他現在好像還有了一個現成的人類身份。這也就意味著,他不必再過上從前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也不用再為了溫飽痛苦掙紮,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可是……這樣一來,他真的還是他嗎?
少年慢慢舉起了雙手,沒有毛發和肉墊覆蓋的人類的前掌,五指分明,指甲又短又鈍,幾乎修剪進了肉裏,看起來就是完全沒有絲毫攻擊力的一雙手。
看不出一點曾經的模樣。
可是,當他湊近眼前查看時,卻一下子頓住了。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橫貫傷。
那分明是……在破廟中與青年發生爭執時,被跌落的供碗碎片劃開的。
他記得那之後的第二天,傷口很快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