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漣住的帳子人多眼雜,說話不便,思慮片刻後,葉漣帶著少年繞到後山山腳,找了塊平坦光滑的石板並肩坐下。
燕澤玉將瓶子遞給葉漣,青年枯瘦的手接過去,定定看了好幾眼才收進袖子裏。
燕澤玉沒去看對方紅腫的側臉,而是盯著不遠處被積雪壓彎的枝杈,重重歎氣。
遙想幾個月前,葉漣是太子大哥最信得過的幕僚,朝堂上盡進忠言,批駁邪佞,也算是清廉官吏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如今……卻聲帶盡毀,枯瘦如柴,若非那雙鋒芒暗藏的雙眸,當真是看不出一點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說起來,他自己也變了許多。
以前大晏皇城裏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的八殿下,如今……卻也能席地而坐,自己綰發插簪。
山腳溫度低,燕澤玉捂著下半張臉哈氣,一團白霧聚集耳後散開。葉漣看著,忽而說道:
“這場雪停後,便是年節了吧?”
算算日子,的確是臨近了。燕澤玉點頭,應了聲。
話到這兒便停住了,年節……總是要跟親人相聚慶賀的。
葉漣似乎意識到自己話題沒起好,清清嗓子,轉而說起昨兒趁夜送出去的書信,順道與燕澤玉講解了如今西南方的局勢。
少年片刻晃神,強迫自己耐下心來。
大晏曾是擁有五百年根基的中原霸主,就算近三朝皇帝平庸甚至昏聵,讓這座高山轟然倒塌,但也還留了些餘地和生機。
他們要做的,就是抓住這一線希望。
“辛薩入侵得急切,戰線也長,後期他們也疲軟無力,所以並未追擊攻打西南。峽裕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鎮南將軍的兵力全都囤積在此。不少流離失所的大晏人也都在逃往西南……”
幾番講述詢問下來,竟也過了一個多時辰。
燕澤玉從小到大就沒再尚學苑認真聽過幾次學,但這次卻聽得全神貫注。
葉漣的聲調四平八穩,神色冷靜淡然,仿佛真的隻是個為他講學的太傅,但那沙啞聲線裏微不可察的停頓還是被燕澤玉聽出來了。
這一字一句,並非泛黃紙頁中前人記錄在冊的冰冷史料,而是每個大晏人都親身經歷、親眼所見的流血、犧牲、殺戮、掠奪……
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世。
雪下得愈發大,純白的花瓣翩翩落下,掩蓋掉這片土地上發臭發爛的痕跡。
他們都未帶傘出來,雪落到臉上、手上,涔涼刺骨,葉漣略顯單薄的衣衫肩頭很快浸濕掉。
燕澤玉催促對方快回去。
臨了,燕澤玉忽而轉身,道:“我讓辛鈐安排你換個地方住吧。”
不出他意料,葉漣拒絕得果斷,“不值得。”
言語未盡,燕澤玉望著葉漣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其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