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譯唐詩

日本《讀賣月刊》1994年1月號有篇文章說:“20世紀在文化方麵沒給我們這一代留下多少有益的東西。”又說:“當中國在21世紀具備了與其人口和麵積相稱的影響力時,中國文化將在世界文化中占有重大的比例。”果然,新世紀的新一年高等教育出版社就對世界文化做出了新貢獻,出版了中國文化精品《唐詩三百首》的漢英對照本。

為什麼說20世紀在文化方麵沒有留下什麼有益的東西呢?我們可以先比較一下19世紀文化給20世紀留下了什麼。“19世紀是一個偉大的世紀,王權解體,人性尋求新的價值。以歐洲為例,19世紀文藝上的‘浪漫主義’‘寫實主義’乃至於後期的‘象征主義’,連續性地對藝術創作進行了奠基的工作。”(見《文彙讀書周報》827期第3版)而“20世紀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經曆了人性最大的虛無,懷疑文明的一切價值體係。他們以傲岸之姿站在廢墟和‘荒原’上,拒絕妥協與和解,他們揭示了人的‘荒誕性’……使‘存在’即是‘存在’,沒有先驗的本質。”(同上)這就是說,19世紀留下了豐富多彩的文化,而20世紀留下的卻是虛無與荒誕。

以上說的是歐洲。而中國呢,早在公元7世紀到9世紀的《唐詩》中,已經可以看到東方的浪漫主義、現實

主義、象征主義的雛形。浪漫主義如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現實主義如杜甫的《石壕吏》,梁啟超評論說:“杜甫寫《石壕吏》時,他已經化身作那位兒女死絕、衣食不給的老太婆,所以他說的話,完全同他們自己說的一樣。……這類詩的好處在真,事愈寫得詳細,真情愈發揮得透徹。我們熟讀它,可以理會得真即是美的道理。”而象征主義則有李商隱的《錦瑟》等。由此可見中國文化發展比西方早,無怪乎20世紀初英譯《唐詩》一出版,英國文學家斯特萊徹就評論說:“詩是一千多年前寫的,但是美麗而富有魅力,即使今天讀來,也可以算是當代最好的詩。……可以說是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獨一無二的地位。”

到了晚唐,詩詞讀起來有世紀末的氣息,但是也和西方不同。汪曾祺得到聞一多高度評價的文章中說:“晚唐,我們可以看到暮色中的幾個人像——幽暗的角落,苔先濕,草先冷,賈島的敏感是無怪其然的;眼看光和熱消逝了,竭力想找出另一種東西來照耀漫漫長夜的,是韓愈;沉湎於無限晚景,以山頭胭脂做臉上胭脂的,是溫飛卿,是李商隱;而李長吉……有意藏過自己,把自己提到現實以外去,凡有哀樂不直接表現,多半借題發揮。……是一條在幽

穀中采食百花釀成毒,毒死自己的蛇。”這和西方的荒誕派也大不相同。賈島的敏感如《題興化寺亭園》(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亭君自知),韓愈要照耀漫漫長夜,如“欲為聖明除弊事,敢將衰朽惜殘年”。溫飛卿的山頭胭脂多見於詞,李商隱的就是“夕陽無限好”了,李長吉的哀樂借題發揮,則在二十三首《馬詩》中可以看出。總之,西方的世紀末感是消極的,而晚唐詩卻有積極的一麵。

這樣消極的西方文化能給新世紀帶來什麼東西呢?香港《明報》月刊一月號發表了一篇《如是我見新世紀之門》,文中說:“文化的世界主義與藝術的全球化,實則是西方文化沙文主義霸權極量化的擴張。其結果是非西方文化相形見絀,花果飄零。透過無遠弗屆的信息技術的擴散與滲透,對心智與心靈無孔不入的熏染培育,無時稍息的洗腦,不啻是一種新型的殖民。”這種新殖民主義就是要把西方的消極荒誕文化擴張到全世界,而唐詩中的積極因素卻是抵抗新殖民主義的一塊巨石。因此,在新世紀到來時,出版漢英對照的《唐詩三百首》很有必要。

其實,20世紀初出版的英譯《唐詩》就對歐美文學產生過重大的影響。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的《中國詩選》中說,如果沒有中國詩的影響,在某

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中國詩的存在,簡直很難想象今天英美詩的麵目,由此可見唐詩的重要性。那麼,這本《唐詩三百首》和以前的英譯本有什麼不同呢?簡單說來,這是一本發揮了譯語優勢,具有意美、音美、形美的詩集。餘光中《談文學與藝術》第93頁記錄了他和瑞典文學院院士馬悅然的對話:“像杜甫《登高》裏麵這兩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無邊落木,‘木’的後麵接‘蕭蕭’,兩個草字頭,草也是木;不盡長江呢,‘江’是三點水,後麵就‘滾滾’而來。這種字形,視覺上的衝擊,無論你是怎樣的翻譯高手都是沒有辦法的!”但是本書把這兩句詩譯成英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