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憶逝水年華》序言(1 / 3)

※《續憶逝水年華》序言

《追憶逝水年華》最初發表在《清華校友通訊》上,是1993年我大學畢業五十周年時寫的兩篇文章。後來上海《文彙讀書周報》和台北《聯合報》分別轉載。1996年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全書,其中不少篇章還由其他書刊選載。於是我又將書譯成英文,譯時覺得不如重寫,書名改為“Vanished Springs”(消逝了的春天),在國內由中國文學出版社出版,在國外由紐約“Vantage Press”出版。楊振寧看到中文本後很感興趣,向我要書,我就請他為英文本寫了英文序言,《英語世界》發表的中譯文如下:

1997年5月,我和許淵衝久別重逢真是一件樂事。我發現他對什麼事都像從前一樣衝勁十足,如果不是更足的話,就像六十年前我們在一起讀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一樣。後來,我們失去了聯係,直到最近我偶然在《清華校友通訊》上讀到他的一篇短文,我就跟蹤尋找,最後找到他在北京大學。1938—1939年我們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讀一年級,兩人一同上葉公超教授的英文課。聯大絕對是一流的大學,我們兩人後來的工作都要感謝聯大給我們的教育。但葉教授的英文課卻極糟糕。他對學生不感興趣,有時甚至要作弄我們。我不記得從他那裏學到了什

麼,許恐怕也和我差不多。那個學期以後許就和我分道揚鑣了,因為我們所在的學院不同——他在文學院,我在理學院。我後來旁聽過英詩,但不記得許在同一班上過課。

許是一個碩果累累的作家,他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把悠久的中國文學史上的許多名詩譯成英文。他特別盡力,使譯出的詩句富有音韻美和節奏美。從本質上講,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好的事,但他並沒有打退堂鼓。這需要付出多麼艱巨的勞動!每當他取得了一次成功,他又會多麼興高采烈!比如說他煉字造句,翻譯張若虛的名詩《春江花月夜》的前幾句:“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張若虛原詩中洋洋大觀錯綜複雜的抑揚頓挫,節奏韻律都巧妙地攝入譯文中了。

下麵一段談到他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詩人艾略特見麵的事,已經刊登在後麵的《科學與藝術》中,這裏就不重複,隻將我對他的英文序言加的注解譯成中文如後:

楊振寧和我在十幾歲的時候是同班同學。我們在大學裏受到過自由和民主的教育:自由是指做好事的自由,民主是指智者和能者的統治。大學畢業以後,他去美國繼續他對科學真理的探求,我去歐洲研究文學和美的創造。50年代初期我回到了中國,他還留在美洲。浩瀚的太平洋把我

們分開了約五十年。正如羅曼·羅蘭在《約翰·克裏斯朵夫》中說的:“萊茵河在法國的小山和德國的平原之間衝出了一條河道,吸收了,彙集了兩岸無數的支流。河流在兩國之間前進,不是把它們一分為二,而是把它們合二為一,使兩國在洪流中融彙,難解難分了。”我希望太平洋也不要把中國和美國隔離,而是把兩國的文化融合到一個和平、繁榮、進步的新世紀;還希望我的《逝水年華》可以如雪萊在《西風頌》中所說的那樣:“像枯葉一般去催促新生。”

想不到的是,太平洋不但沒有隔開我們,楊振寧反而遠渡重洋,回到祖國,落葉歸根,在清華大學定居了。於是我又把《詩書人生》中的《楊振寧和我》一文加以補充:第一部分加個標題《往事》;第二部分就是《久別重逢》,曾在《中國大學教學》中發表;第三部分《科學與藝術》曾在《散文月刊》中發表,並有多種報刊轉載;第四部分《落葉歸根》曾以《兩張照片》為標題,分別在《聯大校友會刊》和《山西文學》上發表;第五部分《新世紀的曙光》卻是根據《翻譯的藝術》新序言補充的。

三聯書店告訴我,準備重新出版《追憶逝水年華》。初版是1996年的事,十年過去了,其間發生的事不少,於是我就補充了這本《續憶逝水年華》。第一章《童年時代》,

第二章《小學時代》,第三章《中學時代》主要寫我是怎樣成為我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怎麼成了全世界有史以來的“詩譯英法唯一人”(《中國教育報》報道標題)。《我和唐宋詞》原來是《唐宋詞三百首》的序言,內容談到我是怎麼譯起《唐宋詞》來的,談到我高中畢業時抗日戰爭爆發,我離開南昌二中(現在的校址就是南唐中主的故都)逃往贛州,經過章貢二水彙合處的八境台(就是辛棄疾《菩薩蠻》中的“鬱孤台”),不禁想起南唐後主的“別時容易見時難”,辛棄疾的“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於是悲從中來,就借古人的詞句,來澆自己心中的哀愁了。因為這是我入大學之前的事,所以收入此集,可以補充敘述我中學時代的往事,本作為第四章放入《中學時代》之後,但考慮本文的連續性,又將此篇與《我與《論語〉》《景語與情語》放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