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桃花村，占喜心下惴惴。
村口那棵蒼老遒勁的巨槐，竟也沒逃過狂風驟雨的摧殘，七零八落的枝椏鋪了一地。至腿的粗礫深壑間，洇滿濕漉漉的爛泥碎石。
占老二家門外的狼藉，超出占喜想像。人未近，屋內聲聲魔音，接二連三的傳入占喜他們耳中。
半扇沾染泥石的門，囂張大開，另一扇孤零零地橫在門檻處，好不淒涼。
“你今日不聽我的，我就領了福順歸娘家，再不回這個破地方。往後你跟家裏這個老貨，過一輩子去吧。
呸……什麼老西。都姓著占呢，心眼偏到了天邊去。對那倆賤東西寬懷大方，到我家福順，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人在我屋裏頭養著那，倒不如早早拾了鋪蓋被麵，滾去楊樹溝，沾沾你親孫兒的光去，省得在家拖累人。”
她朝半合的門內劈頭蓋臉地怒斥一通，未得來半分回應。
門內，占老漢蜷曲床上，生生忍過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他抬身看著些微扭曲的右腿，心下戚戚，陡生一股無力之感。
趙家沒了想頭，方桂蘭便把心思重新放回占老漢身上。兩畝地的糧食收著，平日沒處花銷。私下貼補了占喜，又想幫占虎攢家當。
她偏偏不如他們願。
這段時日，占家叫她攪得雞飛狗跳。眼見親爹受人磋磨，占老二心裏有愧，迫於方桂蘭淫威，寧可龜縮房中，也不敢上前阻攔。
這廂銀子沒到手，被占老漢打了兩個耳光。自此，方桂蘭因年前製的新衣和銀子的事，記恨上了占老漢。
方桂蘭處處針鋒相對，一度揚言要將占老漢趕出家門。
爭執頻起，碰觸在所難免。方桂蘭像是發了狠，獨留爬梯上屋頂，準備修繕破洞的占老漢，導致他從半丈高的地方跌了下來。
後腦猝不及防地磕在地上，當場暈了過去。兩人草草把人抬進屋裏，也不請郎中前來醫治。任其躺在床上，自生自滅。
“你有錢給那個賤丫頭，想必還私藏了不少。要麼你就拿出來貼補家裏，要麼你就等著死在床上，讓你兒給你收屍。”
“你……你做夢，我就是不要這條命，也不會給你一個銅錢。好吃懶殆的貨色，我占家是造的什麼孽，討了你這麼個混賬進門，攪得家宅難安。”
“嗬……你個老不死的，我就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春杏兒，把門鎖好，莫叫他跑了。”
占春杏遲疑著不敢動，抬頭朝角落裏的占老二使眼色。眼見占老二若無其事的避過，她恨鐵不成剛地瞪去一眼，張嘴為占老漢求情，“娘，你這樣待阿爺，不好吧。他畢竟是我們阿爺，若真在家裏出了事，傳出去，咱的脊梁骨還不叫村裏人給戳折了。”
“老娘自家的事，誰敢多放一個屁，看我罵不死他。”
“你……咳咳……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占老漢連餓兩日，早已沒了氣力，懨懨地歪在床上，閉了閉眼，混濁的淚水，自深陷的眼窩中滾落。他嘴裏喃喃地呼喊著兩個名字，卻不知此刻人就在外頭。
方桂蘭罵得起勁，橫眉豎目，活脫脫的夜叉。占老二叫她壓製慣了，眼下恨不能躲去外頭，哪裏有膽子叫她閉上嘴，消停一時半刻。
約摸罵得累了，屋裏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騾車停在離占家幾丈之外的一處破屋裏，占喜穩定心神，拉著趙寅走過去。
屋裏濕潮，地麵漾了一層汙糟發臭的黑水。
占老二與方桂蘭分立房屋兩側，隻占春杏一人蹲身地上，慢慢將水清理出來，裝進旁邊木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