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從病了之後,就養成了壞毛病:膽子大了。生病了,我都敢於拋棄這個世界了,我就敢俯瞰這個世界了。對很多人,很多事,很多人事,我都沒有了畏懼感。這還是那個曾經見人臉紅、膽小怕事的我嗎?我已經可以敞開胸懷主動去親近陌生人了,比如對溫老師圍追堵截,比如對眼前的這個畫家無禮。
我向這個畫家湊過去一點,順手撿了一本他放在身旁的畫袋裏的畫本,翻看起來,隻有第一張是小橋流水的素描,其他的你能猜到嗎?居然全是溫老師的肖像畫,有笑容滿麵的,有含情脈脈的,有眉頭緊鎖的,還有淚光盈盈的……看到這些,就仿佛溫老師在眼前一般。我都有點走神了,他一把奪過畫本,訓斥我:“你怎麼隨便動別人的東西啊?”
我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是一雙深邃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時裏麵還有羞澀和憤怒。我笑著說:“對不起,隻是想看看您的大作。”
他定睛看了我幾秒鍾,嘴裏在輕聲地念叨著什麼,又搖搖頭,反倒沒有了脾氣,遞過另外一個畫本給我:“這個可以給你看。”
我隨手接過,裏麵全是山水、花草、房屋、帆船、街道的素描,仔細辨認,就是這個小鎮的速寫本。我癟癟嘴:“沒啥新意,倒是那一本,為什麼全是溫老師?”
他一臉慍怒,提高嗓音對我說:“什麼溫老師?你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什麼溫老師。”他轉過頭,把那個全是溫老師的畫本夾在一邊腋下,繼續畫畫,不再理我。我看這個小倔老頭是不會再拿出畫本來了,我就站起身,慢慢悠悠地繼續往前散步。
遠處的采砂船上有一隻狗在圍著飄揚的旗幟打圈,可能它也覺得漫長的時間難以打發。我又往有人家的地方走走,看到了路邊的一塊平整的土地都種了蘿卜和白菜,整齊地排列著,剛發出嫩芽,新綠的葉子跟這個蕭瑟的冬天一點都不搭。更遠一點的地方有幾個閑人,坐在一個臨河的破舊的沙發上,高聲地說著、笑著,有一個婦女拍著巴掌狂笑不已,可能他們在聊著什麼讓人興奮的事情,但我還是不要去湊熱鬧了。
天色有點發暗了,原路折回,畫畫的小老頭還在呢。這回他倒是主動把手頭的畫本遞給我看,然後開始收拾東西,他也準備回家了。我看到他畫的就是那遠處的采砂船,包括那隻閑得無聊的狗。我笑笑:“跟我看到的差不多。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溫老師……”他臉色一變,搶過畫本,拎起畫袋,鼻子裏發出氣呼呼的聲音,轉身就疾步離開了。
我在心裏揣測他跟溫老師的關係,不知不覺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