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選了清晨時分,氣候較涼爽時,登門求見。
「抱歉,我家主人不在。」門房委婉的說道,任誰一聽,都會曉得,這隻是推托之詞。那個神秘的富豪,並非不在宅邸裏,隻是不肯輕易見人。
碰了這個軟釘子,畫眉隻是笑了笑,禮貌周到的謝過門房,才在丫鬟的陪同下,轉身離開。
這並不是放棄。
隻是,她想到一個辦法。
那日之後,畫眉就開始籌劃。
她先去拜訪那些曾見過風老爺的商家,憑著她的溫婉多禮,以及多年以來,在商場上磨練出的進退應對,輕易就問出,這些商家見著風老爺時,是談了什麽、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另外,她隔日又去了一趟風家,並不是求見,而是端了漆盤,裝著四樣精致小菜,親手送給門房。她將話說得婉轉好聽,說區區薄禮,隻是要答謝門房昨日的照顧。
不隻如此,她還費心打聽,查出風家的管家是誰。接著,再找對門路,一圈又一圈的將禮送進去裏頭,一一打點妥當,才拜托管家能說說好話,讓她見著風老爺一麵。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管家吃了幾次畫眉送來的可口小菜、精致酥餅,自然也不好再拒絕。況且,他又瞧見,這溫婉美麗的寡婦,已經懷胎七月,還要四處奔走,也起了惻隱之心,終於在畫眉的請求下,一口答應,要為她安排。
幾天之後,畫眉再度坐著涼轎,來到風家。這次,她不再被拒於門外,而是被管家延請入內,大大方方走進了風家。
從眼前的廳堂院落看來,風老爺的富有,的確是無庸置疑的。
富家的廳堂院落,有著各地的特色。
跟赤陽城相比,偏北的鳳城宅邸佔地廣闊,氣勢恢弘,厚壁高牆,龐大、嚴實、封閉。而最南方的赤陽城,庭院規模較小,卻樸素淡雅,精致靈秀,小橋流水,通透、開敞、小巧。
而眼前這座宅邸,正是她南下至今,所見過最精致優美的建築。
庭園裏綠意盎然,疊假山、鑿泉池、栽花植樹、點綴盆景。而大廳的門,正對著庭院,將一園美景盡收眼底。
大廳麵闊五廳,除了主廳之外,各有兩小偏廳。
主廳之內陳設奢華而舒適,前為落地長窗,後為白色屏風。較為不同的是,主廳用細密的竹簾,隔著兩個部分,前頭是兩套客椅,一張雲石客桌,而竹簾後方隱約可見,是一張可坐可躺的木榻,榻上有個人正半臥著。
不等管家暗示,畫眉已經猜出,竹簾後的人是誰。
「風爺,日安。」她在竹簾前福身,長睫垂斂。「打擾風爺休息,還請風爺見諒。」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重的咳嗽聲。
竹簾後身影晃動,飄出茶的香氣。透過竹簾縫細,她隱約瞧見,小廝端了熱茶來,還為主人蓋妥毯子。
咳嗽聲沒有停止,坐榻上的人,咳得雙肩聳動,身形似乎有些佝僂。她眼前所瞧見的,印證了那些傳言,這位神秘的富豪的確健康欠佳。
咳了好一會兒之後,竹簾後靜了下來。她能感覺到,竹簾後的那個人,正在瞧著她。
半晌過後,他開口了。
「姓柳?」他問,聲音比尋常老人更嘶啞。
畫眉淺笑點頭。
「是。」
來到赤陽城後,她自稱是個寡婦,眾人都喊她柳夫人。
竹簾後又傳來嘶啞的聲音。「我聽說,要租五羊大街的那間店鋪,用來開餐館?」他咳了幾聲,像是連說話也吃力。
「是。」
竹簾後的目光,端詳了她好一會兒。
「看的樣子,懷胎就快足月了,怎不等到生下再說?」
「生意是不等人的。」
「生孩子的時候,那間店怎麽辦?」
「我租金會照算給風爺。」她從容回答,早已有了周全的計劃。「我會訓練好人手,就算我不在店裏,也不需歇業。」
「那個地方,我原本另有他用。」竹簾後的男人,思索了片刻,喃喃斟酌著。「要開餐館?餐館……」
「還望風爺成全。」
「成或不成,要看的本事。」他說道,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聲音比先前更嘶啞。「讓我瞧瞧的手藝。」
「風爺想嚐嚐什麽?」畫眉微笑問道,心裏卻隱約明白,這個男人為何可以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就迅速崛起。
這個男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
他還在盤算,考慮是否要將店鋪租給她。開口要測試她的廚藝,除了是要瞧瞧,她是否真有本事,也是想探測,除了租金之外,她還能帶來什麽額外的附加利益。
竹簾後沉默半晌,過了一會兒之後,那嘶啞的聲音才又響起。
「幹貝粥。」
畫眉的神色,閃過些許詫異。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躲過那男人的目光。
「怎麽?不會?」
她很快鎮定下來。「會。」
「那就快點做來,廚房裏的食材器具隨使用。」
「是。」
管家領著畫眉離開大廳,在精致的庭台樓閣間,循著小徑而走,半晌之後才來到宅邸的角落。
廚房裏頭,食材與器具一應俱全。
她姿態熟練,先挑了個砂鍋,新米、舊米各半,淘洗幹淨。然後,再挑選幹貝,以形狀圓硬,色如琥珀者為最佳,與米一同擱進砂鍋裏,以爐火煮至滾,再撥開紅燙的煤炭,隻留些許火苗,維持鍋內沸而不滾,米粒與幹貝在文火熬煮下,鮮味與香味同時飄散。
畫眉持著木杓,守著那一鍋幹貝粥。
這是她最擅長的料理。
曾經,她幾乎每一旬,都得熬一次幹貝粥。不隻是因為粥性平溫、滋味清淡,也是因為,曾有個男人最愛吃的,就是她親手熬的幹貝粥……
自從離開鳳城後,她不曾再煮過這道粥品,誰知道世事難料,這個神秘富豪用來考她的,就是幹貝粥。
熟悉的香味、熟練的步驟,她雖熬著幹貝粥,身旁的一切,卻早已人事全非。
半晌之後,砂鍋裏米粒熬得軟糜,幹貝也化為細絲,她隻添了些許海鹽調味,便舀出一碗,擱在漆盤上,連同調羹,一起端回大廳。
竹簾後頭,那男人還是半臥著,直到聞見香氣,他才緩緩起身,改臥為坐。
「好了?」
「是。」
「端過來。」他下令。
畫眉小心翼翼的掀開竹簾,走了進去,眉目垂斂,沒有多看對方一眼。
一隻手伸來,端走漆盤上的那碗幹貝粥。
那隻手的每根指骨,都像是被狠狠扭斷,再被拉直過。雖然試圖複原,但是終究無法恢復筆直,每一根指骨都看得出,曾被扭擰後留下的傷害。
她無法想像,這人是遭遇過什麽可怕的事,才會留下這麽嚴重的傷。從這點來猜想,或許,他佝僂的殘疾也並非天生,同樣也是重傷所致。
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坐榻上,喝了一口幹貝粥。
他隻喝了一口,就停下。
然後,他擱下那碗粥,艱難的站起身來,轉身就往屋內走去。
直到男人起身,畫眉才抬起頭來,瞧見他戴在頭上,用來遮蔽旁人眼光的黑紗笠帽。大概是臉上也有傷,所以他從不拿下那頂黑紗笠帽。
望著那男人佝僂的背影,畫眉剛想跟上前叫喚,問出個結果,管家就走上前來,阻擋她上前。
「柳夫人,爺的意思是說,那間店鋪可以租給。」管家說道。
她有些訝異。
看來,在她熬粥的時候,這神秘富豪已經吩咐過了。他願意喝上一口,就代表同意;代表她的手藝,過得了他這一關。
「請問管家,租金怎麽算呢?」畫眉就事論事,絲毫不浪費時間。
「一個月五十兩,每月上旬收租。」
她細眉微蹙。
「管家,這租金的價格是否有錯?」她心細如發,不解的詢問:「這比市價,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沒錯,是爺吩咐的。隻是,爺說了,柳夫人要租那間店鋪,另外還有個條件。」管家慢條斯理的說道。
「什麽條件?」
「爺請柳夫人,每早來府裏熬粥。」
畫眉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