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恆站在道口,和古寧苑並肩,冷冷的看著她,語調沒有一點感情,沒有一點起伏,“沈惜凡,我們已經分手了!別再糾纏我了!”
她立刻嚇醒了,身上冷汗涔涔,劉海柔順的垂在額前,她伸手去撩,發絲濕了汗貼著額前,摸上去一根一根,像針。
這時候電話卻響了,她識得是工程部的人員,那邊人心急火燎的喊,“中宇宣傳牌和廣告欄被風吹搖晃,有些已經掉下來毀壞了一些設備,丁經理快來看看!”不給她申辯的機會,就掛了電話。
她嘆氣,自己對這次合作一無所知,此時也隻得硬著頭皮上,所幸丁維的秘書還在,開了辦公室給她找出了一些資料,她顧不上多穿一件衣服,邊走邊看,到場地時候,已經明了一大半。
此時,還下著雨,風也是極大,沈惜凡臉已經被凍的沒有血色,她腰酸的幾乎要垮下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血液的流動,撞擊著她的小肚子,隱隱痛。
雨打著她的身體,寒氣不著痕跡的侵襲進去。
她很痛苦,巴不得昏倒算了。
工程部張經理看到她很意外,她隻好解釋丁維生病了,其實她並不在乎這些能不能在明天發布會之前修好,她在乎這份方案工程效果圖上的疑點。
果然半個小時之後,“中宇”的營銷總監風風火火的跑過來,三十多歲的女子,一來便是口氣嚴厲,“張經理,我對你們酒店施工的水平表示十萬分的懷疑!”
女總監親眼看著工人把那些廣告牌再度掛上去,又仔細檢查一遍,沈惜凡也萬分緊張,和張經理爬上爬下,一遍一遍的檢查、確認。
其間,嚴恆親自來了,跟張經理說話嚴厲苛刻,整個過程他隻輕輕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後又不留痕跡的移開視線。
她知道,嚴恆在工作時候,是絕對不會講個人情麵的,如果今天是沈惜凡她自己出了錯誤,他照樣會嚴厲的指責她,絕不客氣。
可是她還是覺得難受,心裏堵堵的,不是為受到的責罵,而是她忽然覺得嚴恆離她好遠好遠,遠到他離她那麼近,竟然看不見她的不適、難受——僅僅是身體上的。
終於在六點鍾的時候,會場終於恢復一新,幾個廣告牌又重新移了位,看上去安全多了。
她終於舒了一口氣,摸摸已經被凍的沒有直覺的臉,她覺得現在抬一步腳都困難,不光是冷,疼的鑽心,快要撐不住了。
但是還是得撐。
在辦公室,“中宇”的女總監一口咬定是工程部的施工問題才導致損失,沈惜凡在一旁咬著嘴脣,臉色蒼白,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來,“難道之前張經理沒有和中宇說過施工細則,比如廣告欄掛高幾米,宣傳牌如何固定的問題,張經理負責本酒店工程多年,怎麼會失誤在此等小事上?”
這一下,負責人全部都明白了,是中宇為了追求所謂的效果,沒有徵得酒店同意,擅自改動了施工效果圖,一下子形式逆轉,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但是這件事還是得等到丁維回來處理,她打電話給丁維,所幸丁維已經動身來酒店了,她心裏大石頭才放下。
她幾乎是咬著牙撐著走到後門,準備打車回家,嚴恆追了出來,喊住她,“小凡,你怎麼臉色那麼蒼白,是不是生病了?”
外麵是瀟瀟的小雨,烏雲布滿天空。沈惜凡站在雨霧中,綠色的呢子大衣襯著她的臉越發的蒼白,她蹙起眉毛,“嚴先生,我沒事,謝謝關心,先走了,再見。”
嚴恆想喊住她,她覺得她剛才的樣子就很不對勁,隻是一直沒有問出口,現在追出來就是害怕她出了什麼事。他的手剛伸出去,沈惜凡就鑽進了一輛出租車裏,絕塵而去。
幾滴雨打在他的手上,冰涼透骨,他有些隱隱不好的預感,沈惜凡如今不是當時那個傻傻的單純的女孩子了,三年時間,有些東西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比如說愛的刻骨,恨的慘烈,最後都得化作塵埃。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沈惜凡幾乎是跌跌撞撞的下了車,之後走了幾步,便冷汗直流。她隻好扶著小區沿道的樹,喘著站了一會,想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讓媽媽來接她,轉念一想,昨晚他們就去了外婆家了,要明天才回來。
她有些費力的走著,叉著腰,兩步一停,腰酸痛,腿就沉的像灌了鉛。
忽然,她感到背後輕輕被拍了一下,然後就是何蘇葉的聲音,“沈惜凡,你怎麼了?”
他扳過她的身體,看到那張小臉上麵毫無血色,嘴脣被咬的發白,劉海密密在額前滴著水珠,眼睛裏麵有些閃光,像是出了什麼事情。
一下子,他有些慌了。
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沈惜凡一把拉住何蘇葉的衣角,眼睛無聲的望著他,有一絲隱忍,更多的是無助,身體的重心也不由自主的向他傾,顧不得尷尬,細碎的喊道,“痛……痛……我痛的受不了了……”
何蘇葉看過上萬個病人,頓時就知道她怎麼了,他伸手接過包,一手扶住她,一手撐著傘,輕輕問,“能站得住嗎?還行嗎?”
沈惜凡點點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帶著弱弱的氣息,“何蘇葉,有沒有什麼可以讓我不疼了,我快死了!”
何蘇葉架著她,腳步極慢,耐心安慰她,“去我家,不遠,一會就到了。”
何蘇葉先扶她躺在床上,然後從書房裏麵拿出一個盒子,然後取出幾根針,有的很長,有的隻有一點點,針頭圓圓的,有些尖,他仔細用酒精擦過,轉向沈惜凡,她一看臉立刻拉下來,可憐兮兮的說,“何蘇葉,我不要挨針。”
他不聽她抗議,“背對我躺下,把衣服掀起來。”
她隻得照做,小聲的問,“是所有衣服嗎?”
何蘇葉瞪她,“當然,不然怎麼有效果。”說完之後,沈惜凡發現他臉微微紅起來,他趕忙解釋,“別想歪了,我是醫生,你是病人。”
待沈惜凡整理好衣服後,他便下手,第一針是承漿穴,第二針緩緩的刺入大椎穴,慢慢進針,第三針快速刺入十七下椎,向下刺撚轉提針,沈惜凡吃痛,輕輕叫了一聲,他安慰她,“忍忍,聽話!”然後取毫針刺入承山穴、三焦俞、腎俞、氣海俞。
他手法熟練,但是麵對沈惜凡,他下手有些猶豫,看著她微微皺眉的樣子,他知道即使是再圓鈍的針,都會有些痛的,即便如此,他仍是擔心她會痛。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沈惜凡身體漸漸有了知覺,下腹也不再墜墜的冷痛,慢慢的臉上又有了血色,他輕輕取出所有的針,幫她把衣服拉下來,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沈惜凡緩了一口氣,“真的好多了,謝謝你。”
他寬慰的笑笑,酒精棉擦好針,收進盒子裏,然後囑咐她,“你先躺一會,我去買點東西,一會就回來。”
他走後,沈惜凡抱著枕頭,躺在床上好奇的打量何蘇葉的家,清爽、幹淨,家如其人,她有些呆不住,便穿鞋子下來到處走動,發現他的書房裏麵有一台筆記本電腦,然後就是大堆的醫藥書,再者就是那些中草藥標本——典型的研究型學者的家。
她走向書桌,原本是打算看看有沒有什麼病歷之類的好玩的東西,結果發現桌上堆了一疊全英文的文件,她一眼就辨認出是Uy of Pennsylvania(賓西法尼亞大學),再看兩眼,她臉色有些微變,分明就是博士申請表,難道何蘇葉要出國。
何蘇葉出樓,就發現自己匆忙之間忘了帶傘出來,幸好雨差不多快停了,他剛走到超市門口,電話就來了,一看是李介,立刻接通。
李介無奈,“大師兄,都快中午了,你怎麼還沒來?”
何蘇葉笑笑解釋,“臨時有事,不過去了,幫我跟Andy先生道歉。”
李介嘆氣,“人家可看中你了,不去怎麼行呢,算了,我知道你有分寸,肯定是很急的事,完事之後自己跟老闆交代去吧,這忙我可幫不了!”
何蘇葉掛了電話,想起前一天Andy和老闆讓他好好考慮公派出國的事,沒來由的一陣煩惱,他覺得他有牽掛,走不了,斷不了自己的羈絆,不如不去算了。
沈惜凡正在房子裏麵轉悠,忽然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一個激靈跑上床,乖乖的躺著,何蘇葉提著大包的東西進來,衝著她笑笑鑽進了廚房。
不一會,屋子裏麵彌散著甜甜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很溫暖的味道,沈惜凡正在疑惑中,隻見何蘇葉端著一個杯子走過來,遞給她,“喝了可能會好多了。”
沈惜凡看著紅紅的水,有些辛辣的氣味竄進鼻子,就著杯子輕輕的啜了一小口,發出感嘆,“好香呀!何蘇葉,這是什麼?”
何蘇葉坐在床沿,定定的看著她,“是紅糖枸杞薑茶,紅糖枸杞緩中止痛、活血化瘀,再說你剛才淋了雨,用生薑祛祛寒氣,可以防止感冒。”
她笑起來,“何蘇葉你就是偏方多,很好喝!”然後把碗遞到嘴邊,大口大口的喝著,溫熱的薑茶從口中一直流到心底,立刻身上一陣暖熱,不由得心下一動,眼角竟有些濕潤。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到這幾天都會痛的死去活來,她知道沒什麼大礙隻好強忍著,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何蘇葉會緊張成那樣,給她針灸,紮針手法極輕。
她感到自己被關心著,極小心的被嗬護著,很長時間,她都再也沒有嚐過這樣的關愛。
像冬天裏暖暖的粗線圍巾,夏天裏清涼的冰紅茶,何蘇葉總是那麼及時的出現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看到他的笑容,單邊深深的小酒窩,她覺得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手心的溫度,是不是正好是午後太陽二十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