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群體的組合及組合關係——《全國七十年代書家精選集》序

胡抗美

上個世紀70年代出生的書家有多少,其中優秀者有多少,我沒有統計過;按年代劃分而組成的書法群體到底從何時興起,我頭腦中的印象的確也不是太深刻。但是,對於十多年前開始的“70年代書家提名展”的作者們,我卻不陌生,算得上熟悉。因為關注而熟悉的熟悉,才是真正的熟悉。我記得,當得知“70年代書家”這種組合形式,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有點意思!意思就在於他們這種自覺、自願、自由的組合及組合關係。這種組合如同書法創作章法的追求,是各種風格的相互依存、相得益彰,也是“和而不同”。正因為30多名作者各具千秋、風格各異,所以才組合成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群體,才把群體組合成一幅精美的作品。誠然,這個書法群體本身就是一幅成功的書法“作品”。這種組合後產生的關係,首先體現在這個群體所有成員自身素養的提高,他們有了更高更遠的追求;其次,這樣一個群體的組合,必然使群體之外的書家拭目以待,從而對書法的發展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再者,群體有組織、有計劃、有秩序地開展活動,很可能成為書法史上的一個事件。

書法的組合不是排列,它往往是在對比情況下進行的。用筆的快,是在用筆慢

的比較中存在的,一味地快或慢,快與慢的效應都將減弱到極致。同理,用筆的輕重以及斷續也都是在不同的對比組合中,使張力、節奏的力量得以彰顯的。“70年代書家提名展”的組合,也是在對比中組合,在組合中對比的形式。這種組合形式的背後是趣味相合。趣味相合與風格各異從表麵看是矛盾的,然而正是這矛盾的運動確定了他們特有的組合形式,並不斷地發酵著組合效果的社會影響。70年代書家提名展的組合形式不能不使我們想到書法的組合形式。例如,書法創作,一般包括點畫的組合、結體的組合,點畫與點畫、結體與結體之間的組合,還包括墨色的組合和空白的組合等,這些組合的形態反映出一對對矛盾的對立統一,比如粗細長短、大小正側、濃淡枯濕、疏密虛實等。粗與細、長與短、大與小、正與側、濃與淡、枯與濕、疏與密、虛與實等,在組合中產生韻律、運動、均衡和節奏等等,使這些藝術要素構成了一件作品的張力和生命感。組合形式中又分為筆勢的組合方式和體勢的組合方式。筆勢組合的主要特點是連綿,即上下暢達、一氣貫通、一瀉而下。連綿不是等量的重複,是在跌宕、跳躍、起伏中運動,其運動規律包含用筆的提按頓挫、速度的疾澀快慢,形態上的離合斷續等豐富的變化。書法創

作之所以追求這麼多的變化,目的是使連綿中有對比,對比後產生各種關係。由此可以看到,形式上組合的是點畫、結體與墨色,實則組合的是時間節奏的音樂感和空間關係的繪畫感。體勢組合的主要特點是呼應,即左右搖擺、正側顧盼。體勢組合的結體看似獨立、分離,實則“心有靈犀一點通”,就像宋代李之儀《卜算子》中的男女主人公:“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李之儀把男女相愛的分離與怨愁用思念進行連接,類似於書法結體與結體的組合。詞的開頭寫兩人各在一方相隔千裏,但不因為有距離而淡漠關係,連接距離的是相思之情。“共飲”以水貫通兩地,溝通兩心;融情於水,以水寓情,情意綿長不絕。這種虛的心靈與實的事物合二為一的狀態,和體勢創作的效果幾乎完全一樣。正是由於勢,使一個個獨立成體的字之間緊密相連,互相呼應,互相期盼,從而渾然一體,誰也離不開誰。根據這種組合原理,我認為,70年代書家的組合意義不僅僅是人與人的組合,其價值還在於性格、學養、風格、審美觀、價值觀的組合。因為,30多名同一年代出生的書家,代表著不同的性格、學養,不同的風格、流派,不同的審

美觀、價值觀,諸多不同組合在一起,反映出來的是豐富、包容、多元和多彩。這樣的組合效果隻有自由自願的組合形式方可獲得,這也給治理千作一麵、千人一麵、千展一麵開出了一劑良方。

書法技法的缺失在書法史上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古代人們都是先解決技法這個基本功問題,然後才進入書法創作的,哪裏有不懂技法而成為書法家的怪事?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原因,書法技法幾乎被徹底拋棄,這是70年代書家長輩們的悲哀,也是70年代書家麵臨的形勢。改革開放30多年以來,70年代書家的長輩們背著沉重的技法債務,先是狂熱地追隨王鐸,繼之是米芾熱的興起,接著又是顏真卿的流行等,此起彼伏、上下而求索。盡管如此,實事求是地說,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書法技法問題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尤其對技法的認識,存在著種種片麵的、誤解的東西,至今依然嚴重地影響著書法藝術的發展。70年代書家踩著長輩們的肩膀一躍而入魏晉、秦漢,成為書法技法複興的主體。尤為值得總結的是,經過70年代書家也包括所有書法人多年不懈的努力,書法開始將技法由工具層麵提升到意境創作的層麵。即,把筆法的方圓藏露作為書法造型的組合部分,使方圓藏露的形態直通人們的心靈,書法家寄情

於方圓藏露,方圓藏露承載著萬事萬物和情感世界。應當看到,這絕對不是偶然出現的新理念、新變化,而是時代精神的反映。70年代是我國新時期的源頭,是中國工作重心大轉移的年代,這個年代由封閉走向開放,在這種背景下,書法一方麵與實用趨於分離,獨立為一個藝術門類,另一方麵要適應人們日益增長的文化藝術等精神的需求。這要求書家一方麵要堅持傳統、弘揚和光大傳統,另一方麵要適應時代的快節奏和多元思維;一方麵要不斷積累自己的創作經驗,另一方麵要汲取其他藝術門類的營養。這些就是書法千年不變的技法,它已躍升為書家悟“道”進而產生根本性變化的必然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