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這句話說的乃是伊尹為臣之道,應當上輔天子,下濟黎庶。群臣當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為善。這裏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荀耐心地講述著,他的聲音醇厚而溫潤,絲毫沒因為長篇大論而變得枯澀。這一刻,他忘掉了政治的紛擾,像一位認真嚴謹的學者,全身心地投入到解經治典中來。
“所以這一句為上為下,便是《鹹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陛下,您可明白了?”
劉協默默地點了下頭,他對這段話並不陌生。當年在河內的時候,司馬家曾經收留了一位落魄的五經博士,給這些子弟講解尚書。可現在聽起來,這段話格外諷刺,群臣一心事君?也不知道荀是無心說的,還是有意為之。
劉協有些心神不寧地拄著下巴,凝神朝窗外望去。伏壽正安詳地跪在離荀、劉協十步遠的殿角,專心致誌地拿竹簽撥動著香爐裏的灰,讓香氣彌散得更加持久。
他的耳朵忽然動了動,捕捉到一絲細微的聲音。
那是駿馬踏地的聲音,劉協十分喜歡馬,因此對這種聲音特別敏感。他很快判斷出,不是一匹,而是數十匹,甚至幾十匹馬在司空府附近跑動。
荀拿起一片竹簡,磕了磕幾案的邊角:“陛下,學問之道,唯在專一。”劉協這才把思緒收回來,在心裏暗想,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司空府附近馳馬?
“難道是董將軍?”劉協的心裏忽然湧現出一陣激動。董承之前暗示動手就在這幾天,可伏後卻說不宜垂詢過繁,便沒告訴他具體日期。劉協把目光投向伏後,她卻恍若不知,隻是安心調理著爐裏的香料。
走廊裏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冷壽光在屋外畢恭畢敬道:“有外臣求見陛下。”劉協躊躇道:“可荀老師授業未完……”荀道:“國事為重,經學次之。”冷壽光會意,轉身離開。荀把幾案上的經書收拾起來,仔細地打成捆。劉協覺得很好奇,他發現荀沒露出絲毫意外的神情,似乎一直就在等待這位外臣覲見。
冷壽光將兩扇中門打開,兩名宿衛手持斧鉞分立兩側。很快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現在廊下。他身披甲胄,半跪在門外,聲音洪亮:“許下有叛臣作亂,臣宣威侯建忠將軍張繡護駕來遲,萬望陛下恕罪。”
劉協有些愕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張繡這句話有些突兀,一未提叛臣是誰;二未說如今是個什麼狀況;三來誰都知道張繡在南邊與曹操對峙,如今他突然大喇喇闖入司空府,自稱護駕,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他愣在那裏不說平身,便有些冷場。張繡有些尷尬地偏開身子,這時劉協才發現他身後還跪著一人。隻因張繡實在太過高大,剛才竟把那人完全擋住了。
那是一個裹著羊皮大裘的老頭。張繡是半跪,老頭施的卻是全禮。這老頭保養得頗好,長髯雪白,頭發卻烏黑油亮,唯獨雙眸渾濁不堪,似有重瞳,看什麼方向都沒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