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皇帝可比想象中難做多了。他寧可在冰天雪地裏打一天獵,也不願意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接見一天大臣。他現在的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紅色,這是伏壽用生薑擦出來的。這幾天他的任務,就是逐漸增加接見臣僚的次數,讓他們習慣於皇帝的新轉變。
“接下來的兩個人很重要。一位是董承,你已經見過了,還有一位是少府孔融。”
“孔融,北海孔融?”劉協揉穴的動作停住了,孔融是當今名士,他在河內也多有耳聞。司馬家一直很仰慕他,隻有司馬懿看不起他,說他是個大話炎炎的腐儒。
“沒錯,這個人心高氣傲。連曹操都不放在眼裏。文武百官裏隻有他才敢不拘禮法,當眾喝罵,對曹氏來說是個不錯的製衡。”伏壽侃侃而談,如數家珍,“這人對漢室忠心毋庸置疑,可惜剛愎自用,不通權術。陛下曾說此人可親而不可用。”
劉協知道“陛下”指的是死去的哥哥,不由得細心聽著。
“這個人精通經學,嗜酒如命。等會陛下見了,不妨與他談談酒道經學。隻是莫提國家大事,他知道了也無甚用處,反惹來大把牢騷。”伏壽抿起嘴來,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劉協點點頭,把這些都默記在心裏。他扯過絹巾用力擦了擦眼睛,大聲道:“宣!”
董承和孔融聯袂穿過長廊,進到正廳。這兩人一個垂頭沉思,一個昂首直行,對比十分強烈。他們兩個原本是打算單獨奏事,結果卻在曹府門前撞了個正著。兩個人互不相讓,誰都不肯排在後麵,最後隻能兩個人一起覲見。
兩人見了皇帝,先按規矩叩拜。董承剛要開口,孔融卻搶在了他前頭。
“陛下,臣有本上奏。”
劉協頜首示意,他對這個人頗為好奇,便不顧伏壽眼神,揮手讓他奏來。孔融不慌不忙掏出一卷奏章,念了起來。劉協初聽還饒有興趣,後來發現空有辭藻華麗,卻無一語涉及政事,便有些不耐煩。他把目光投向伏壽,伏壽卻把頭轉過去,一副“活該你不聽勸”的表情。
孔融見劉協稍有煩躁,便不滿道:“紫微巋然於星垣,萬世不易,方有允執闕中,群星拱衛。臣下奏事,天子亦當端坐如儀,為天下範!”劉協隻得重新振作精神,挺直腰板。
又聽了好長一段時間,昏昏欲睡的劉協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並不是迂腐到不能再迂腐的人,他也不可能給皇帝上這麼長的奏章。他故意拖的這麼久,是不想讓另外一個人說話。劉協看了眼安靜等候一旁的董承,發現董承一臉坦然,似乎對孔融渾不在意。
伏後趁孔融停頓的間隔,揮袖勸道:“陛下大病初愈,不宜聞奏過長,孔先生可留下奏章,容後細觀。”孔融卻板起臉來道:“司臣之事,何用牝雞!”
斥退了一帝一後,孔融士氣大振,又繼續讀起來。好在再長的奏章,也有念完的時候。孔融讀完最後幾個字,伏在地上道:“臣奏中所敘,俱是前朝故事。請陛下鑒之悟之,攘奸用賢,則漢室重光,計日可待。”
繞了一大圈子,說了十幾個典故,其實隻是為了罵董承是開門揖盜的奸臣,諷刺他把張宇給趕走了。臣子以諷喻故事陳說實事,這是一種很古典的方式,近世已不多見。也隻有孔融這種人,才會搬出這種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