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應天長(4)(1 / 3)

這酒肆自那時成了一座鬼樓,晦氣得很,再沒人敢靠近。打更的人每回從樓前經過,據說還能聽到裏麵傳出淒厲的慘叫聲。

酒肆的拐角處,就是驢耳朵巷子。王冒告訴過他,等他將任務完成之後,便送到城南的驢耳朵巷子,屆時自會有人出麵,幫他把東西送出北平城。

趙如意打從酒肆的台階前走過,小心翼翼地繞開幾個乞丐伸出來的腿,又順著一個半人高雕琢成藩奴模樣的抱鼓石,拐進了那條幽深彎曲的小巷。

他在第二戶人家的牆垣下停下,從懷裏取出布包,彎腰放在牆垣最底下、貼近地麵的凹進處,使勁往裏塞了塞。四處看了幾眼,他又從牆根處撿了半塊磚,堵在布包外麵。

趙如意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恍然想起王冒也曾交代他,把東西放在指定的位置即可,切記不要露麵。

他將那半塊磚擺了又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巷子。

等趙如意再從城南經過時,步伐放鬆了下來,也能有餘暇再多看一眼北平城的眾生百態。走到最熱鬧的一處,忽聽有人大聲招呼他。

“這不是老趙?”

“老趙!這邊!”

臨街一個酒肆裏,五七個同僚在劃拳。其中兩個看到是他,扯著嗓子喊道。

趙如意心中有些喟然,等到不久之後東窗事發,他這個內鬼,成為誰見都要踩兩腳的過街老鼠,到時候那些唾罵他、折辱他的人,正是麵前這些熱情洋溢的同僚。

趙如意想起之前跟王冒的訣別。

王冒讓他隻身混入燕王府盜印,千難萬險,九死一生,達到目的可能性不大,身死的可能卻是十成。而今,趙如意反其道而行,功成的可能是十成,身死的可能也是十成——他盜用的是蓋著燕王私印的公文紙,如此重要的東西,趙如意得來不易,卻有不被發現的把握,這不是讓他暴露身份的東西,真正致命的,是夾在書信裏麵的一張張“存聯”。

趙如意拿不到燕王的印寶,僅有的兩張公文紙,蓋的還是燕王的私印,並非燕王正印。而他謄寫的書信內容,除了燕王對冊立皇太孫之事的惱恨,即便罄盡一張紙,寫滿了燕王謀朝篡位的意圖——一封信而已,能不能扳倒這位堂堂的皇室子孫?

再加上其他信函呢?

其他信函用的是通政司的公文紙,但空有燕王的筆跡,沒有燕王的印信——能作為輔助證據,有被采納的可能。趙如意也曾一度對此深信不疑,可轉念想想,並非十拿九穩。

未免功敗垂成,也避免將來告不倒燕王,東宮反被咬一口。趙如意咬了咬牙,決定用上“存聯”——所有以燕王名義,從隱者部發外的公文,不會直接鈐印燕王的印寶,而是在每一封公文下麵,背書一張隱者部參事的存聯。存聯上蓋有參事的個人印信,表明此公文是由燕王授命,才讓驛傳送出去的。

隱者部參事的印信僅於親軍都尉府用,以北平燕藩親衛軍的名義,在官署裏有記錄報備,驛所的官司裏也有。也就代表著,這印信有據可查。

因幹係嚴重,存聯的張數有限,每一張作何用途,什麼時間用,都要有清晰的記錄。隱者部一共有三位參事,每名參事手中不得留存多於四張存聯,如需額外之數,須到署內提前申請,部裏麵定期也會查核每人手中存聯的剩餘——算算日子,最近一次查核最遲不過三日內。也就是說,趙如意休沐之後,回隱者部點卯的時候,隻要查到他手上的存聯,他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因為他把手中僅有的四張存聯,全部用來偽造發送公文的憑證,一並放在了那個布包裏麵。

趙如意深信,筆跡、私印、存聯——再加上通政司的存根,這才是滅頂之災!

然而對於趙如意來說,又何嚐不是滅頂之災。

他沒想過作偽或是報遺,因為存聯的紙張非常特殊,外人根本拿不到,偽造不得;掛失就更不可能,參事一律不得把存聯帶出公署,趙如意沒法解釋他擅自攜帶存聯外出的原因。他也沒想過逃亡,逃不出去是其一;其二,他須得保證那個布包順利遞送出城,然後完完整整地送達上麵的人手裏,在這之前,他必須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