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悠悠。
不疾不徐的撥弦,音色雅致,意境綿長,嫋嫋餘味繞梁不絕。
鬱李來到北苑最西麵的一座二進小院落,隔著月洞門,那琴音隨著落花一起飄來。
四月,荼靡香夢,芍藥相於階。
院落的南角開滿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芍藥花,花盤淺杯狀,重瓣嫩蕊,在風中扶疏,搖曳生姿。花叢正中站著一個嬌俏的女子,被明媚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卻仍嘟著嘴、斂著裙裾采擷花枝的樣子。
隻得一個側麵。
卻可見她生得很美,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穿一襲紈素湖藍色鑲滾的薄衫襦裙。而她披發戴花、身姿婀娜,盈盈佇立在群芳之中,顧盼之間,恰似一枝芬芳撩人的白芍,頂著刺兒,既嬌且媚,讓人見之忘俗。
女子的腳下有一個竹籃,裏麵滿滿當當的花瓣。她彎下腰,又去采擷一枝含苞待放的芍藥。
她抬起頭來,不期然而然地,她的眼睛從手中的花枝,看見了那站在月洞門前的男子。
兩人的視線,相遇。
女子燦然一笑。
“鬱正衛。”
這樣的笑,仿佛春風掠湖,又仿佛晴花照水,明媚而瀲灩。
鬱李怔了怔,隨即踏著琴音走來。
“誰在彈琴?”
他走到花叢旁,問。
“珍寧姐姐啊。”
“她也一起回來了?這我倒是不知。”
“之前早報備過的。”寶珠抬手撫了撫額前碎發,“啊,我倒是忘了,珍寧姐姐是直接對王正衛負責的,死士部發生這樣大事,權限來不及移交吧。”
她的麵容有些惋惜,“那麼一個溫潤謙和的人,又年輕,又有本事,多可惜。”
“你這麼說,小心被別人指摘。”鬱李忍不住提醒道。
“為什麼要指摘我,因為我還叫他王正衛?還是我替他可惜?我不是替他啊,是替上官。”
女子轉著手裏的花枝,“如果這次要處罰她,我一定要去聲援的……鬱正衛,你才剛從姚公的小書房過來,大鎮撫是否在?有無說過要如何處置上官?姚公呢,姚公說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她望著他,眼睛那麼的明亮,像是湧進了無數星辰。
男子無奈又莞爾:“你是細作部的,她是死士部的,八竿子打不著。”
寶珠嘟嘴:“大家都是同僚啊。”
“閑事莫管他人非。”
寶珠用腳尖蹭著花泥,“都說是了同僚,怎麼又成了閑人。你沒回答我問題呢!”
“大鎮撫要背負全責吧。”
他輕聲道。
女子詫異地睜大了眼眸,“真的啊……”她露出欣然的笑來,又是激動又是羨慕,“若是我哪一天也這般,不知道大鎮撫他老人家,會不會也這樣護著我……”
“怎麼,你心裏也有一個王冒?”
男子倏爾冷了臉。
寶珠看到男子寒森森的目光,隱約還帶著股狠勁兒。她咯咯笑了起來,“鬱正衛,你怎麼總是抓不住重點!”
“別顧左右而言他!”
寶珠笑著看他,“他啊……”
她是金陵口音,嗓音拉長,綿綿的,又嬌又軟。
男子卻誤以為她是想起了什麼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還真有一個他!”
寶珠笑得更花枝亂顫。掙脫不開,距離這樣近,她抬眸看著他,索性將手裏的花枝別在了男子的衣襟上。
風拂著她的裙裾微微曳動,女子側著頭,望著那朵綻放鮮妍的芍藥。雪白花瓣,層層錦簇,蕊心一抹粉。她情不自禁地撫上去,而她的手指劃過了他的胸口。
鬱李的眼睛一沉,反扣住她亂動的手,“說!”
“說什麼?”
她無辜地抬眸看他。
“你心裏的男人,是誰?”男子麵冷如冰。
女子撲哧一下笑出來,推了推他,倏地反手一撥。這一下,看似輕巧,實則力有千鈞。
鬱李也沒錯過她指縫中夾著的一根金針。
他錯步疾退,“反了你了!”
女子的身形更快,已跳出花圃去,裙裾飄曳間,她秀腿猛地踢起一下,直奔男子的左肋。鬱李用小臂一擋,但來不及轉身,她的後招又至。
“長本事了,敢打我?”
男子雙手格擋,鼻息間,是來不及捕捉的一抹幽香。
連過了十幾招,你來我往。女子氣喘籲籲,卻笑靨如花道:“親軍都尉府裏不讓鬥毆,這叫切磋。”
“先把你切了!”
說話間,他劈開了她的攻擊,一把鉗住了她的腰身。
她用指骨攻擊他的頭,猛地往旁邊閃躲,身形靈活如狡兔。他不氣餒地又抓住她的胳膊,大力將她拽回到來,雙臂夾住了她的肩,然後緊緊扣住。
女子使勁掙紮,卻動彈不得。
“不算,你放開我,再來過!”
“老實點兒。”
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根,熱氣噴上去,蘇蘇麻麻的。
寶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鬱李吃痛,鬆開了力道。
寶珠轉身就一記掃堂腿。男子沒防備,絆得踉蹌,下一刻,又被她狠狠來了個過肩摔——“砰”的一聲,他四仰八叉地跌進了花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