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永固又說道:“皇上聖明,此事既出自乾斷,臣等自然不應多言。但想著孝定太後......”
崇禎用鼻孔輕輕冷笑一聲,說:“朕就知道你要提孝定太後!這江山不惟是朕的江山,也是孝定太後的江山,祖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難,朕的苦衷,縱然卿等不知,祖宗也會盡知。若非萬不得已,朕何忍向戚畹借助?”
劉文炳壯著膽子說:“陛下為國苦心,臣等知之甚悉。但今日朝廷困難,決非向幾家戚畹借助可以解救。何況國家今日尚未到山窮水盡地步,皇上對李國瑞責之過甚,將使孝定太後在天之靈......”
崇禎搖頭說:“卿等實不知道。這話不要對外人說,差不多已經是山窮水盡了。”他望著四位皇親,眼睛忽然潮濕,歎口長氣,接著說:“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難道不知?孝定太後是朕的曾祖母,如非帑藏如洗,軍餉無著,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毀家紓難,史不絕書。李國瑞身為國戚,更應該拿出銀子為臣民倡導才是,比古人為國毀家紓難還差得遠哩!”
年長輩尊的駙馬都尉冉興讓趕快站起來說:“國家困難,臣等也很清楚。但今日戚畹,大非往年可比。遍地荒亂,莊田收入有限。既為皇親國戚,用度又不能驟減。武清侯家雖然往年比較殷實,近幾年實際上也剩個空架子了。”
崇禎冷冷地微笑一下,說:“你們都是皇親,自然都隻會替皇親方麵著想。倘若天下太平,國家富有,每年多給皇親們一些賞賜,大家就不會叫苦了。”
皇親們都不敢再說話,低著頭歸還座位。崇禎向大家看看,問道: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大家都站立起來,互相望望,都不敢做聲。鞏永固知道張國紀是決不敢說話的,他用肘碰了一下老駙馬冉興讓,見沒有動靜,隻好自己向前兩步,跪下奏道:
“臣不敢為李國瑞求情,隻是想著李國瑞眼下拿二十萬兩銀子實有困難。陛下可否格外降恩,叫他少出一點,以示體恤,也好使這件事早日了結?”
關於這個問題,崇禎也曾反複想過。他也明白如今要的這個數目太大,李國瑞實在不容易拿出來,但他不願意馬上讓步,要叫李國瑞知道他的厲害以後再討價還價。他冷笑說:
“一錢銀子也不能少。當神祖幼時,內庫金銀不知運了多少到他們李家。今日國家困難,朕隻要他把內庫金銀交還。”他轉向冉興讓,問:“卿年高,當時的事情卿可記得?”
冉興讓躬身回答說:“萬曆十年張居正死,神祖爺即自掌朝政,距今將近六十年。從前確有謠傳,說孝定太後常將內庫金銀賞賜李家。不過以臣愚見,即令果有其事,必在萬曆十年之前,事隔六十年,未必會藏至今天。”
“六十年本上生息,那就更多了。”崇禎笑一笑,接著說:“卿等受李家之托,前來講情,朕雖不允,你們也算盡到了心。朕今日精神疲倦,有許多苦衷不能詳細告訴卿等知悉。你們走吧。”
大家默默地叩了頭,魚貫退出。但他們剛剛走出文華門,有一個太監追出傳旨,叫駙馬鞏永固回文華後殿。其餘的皇親們都暫時不敢走,等候召見。大家起初在刹那間都覺詫異,還有點吃驚。隨即冉興讓和張國紀二人同時轉念一想,認為一定是皇上改變了主意,李國瑞的事情有了轉機,不覺心中暗喜,互相交換眼色。
崇禎已經離開禦座,在文華後殿的中間走來走去,愁眉不展,一臉焦躁神氣。看見鞏永固進來,他走到正中間,背靠禦案,麵南而立,臉色嚴峻得令人害怕。鞏永固叩了頭,懷著一半希望和一半忐忑不安的心情跪在地上,等候問話。過了片刻,崇禎向他的妹夫問:
“皇親們對這件事都有什麼怨言?”
鞏永固猛然一驚,叩頭說:“皇親們對陛下並沒有一句怨言。”
“哼,不會沒有怨言!”停一停,崇禎又說:“萬曆皇爺在世時,各家老皇親常蒙賞賜。到了崇禎初年,雖然日子大不如前,朕每年也賞賜不少。如今反而向皇親們借助軍餉,豈能沒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