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穩的反複記號
一
當久美子醒來時，比平常早十五分鍾響起的鬧鍾已經滾到了床底下。她在尖銳的鬧鈴聲中緩緩睜開眼睛，燦爛的朝陽透過開了一條縫的窗簾照進房間。今天真是個清爽的早晨。久美子如此想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正當她打算轉身重新鑽進被窩睡個回籠覺時，猛然睜大了眼睛。
“已經早上了？”
還沉浸在夢境餘韻中的大腦一瞬間便清醒了。鬧鈴還在響，久美子跳了起來，慌忙撿起滾落在地的鬧鍾，身上的被子滑落到地上。
“哇，糟了。”
時間已經很緊了，久美子迅速換上製服，檢查自己的儀表。胸前的絲帶，沒有開；裙子，在比膝蓋稍稍高一些的位置；鞋子，兩隻是一雙沒錯；發型……很蓬亂。
“啊，頭發睡亂了，不整理好的話……”
久美子一邊用手掌壓著翹起的頭發，一邊盯著鏡中映出的自己。她穿著一身樣式簡潔的深藍色水手服，前襟上繡著白線。在這一年中，她一直與這身堪稱北宇治高中代名詞的校服為伴，這件衣服已經完美貼合了她的身體。
黃前久美子——貼在牆上的名單中清晰地印著她的名字。今天是新學年的第一天，走廊上女學生們三兩成群，每當見到熟人，她們便發出喜悅的尖叫聲。每年一次的換班對學生們來說是重要的儀式，這項儀式正是校園生活的轉折點。誰是班主任，誰
是同班同學，就算說牆上貼的這張薄薄的紙掌握著他們今後的命運也不誇張。
久美子吞了一口口水，目光從上到下掃過整張名單。二年級三班，班主任是鬆本美知惠老師，寫在班級名字下方的部員與去年相同。在久美子前方吵吵嚷嚷的女學生們發出不滿的怨聲。
“雖說我沒聽過那位老師的課，不過貌似是個‘軍曹老師’的班級啊。”
“沒事啦，那位老師很受歡迎的。”
“騙人的吧？太可疑了。”
“真的哦，吹奏樂部的人也說那位老師雖然可怕，但是很溫柔。”
“啊，那位老師好像是吹奏樂部的副顧問吧。硬要選一個的話我選瀧老師，他那麼帥。”
“不過，瀧老師在社團活動時好像會進行斯巴達式訓練呢。”
“真的假的？那張臉明明那麼治愈。”
女生們一邊開玩笑一邊走進教室。一名少女與她們擦肩而過，像子彈一樣衝出來抱住了久美子。
“久美子，早上好！”
久美子低頭一看，那堆如貓毛般蓬鬆的頭發中間露著一個可愛的發旋。發絲間裝飾著的祖母綠蝴蝶結發夾是這個女生的標誌。
“早上好，小綠。一大早就很精神嘛。”
綠輝猛地抬起頭，那雙像小動物一樣又大又圓的眼睛今天也充滿生機。川島綠輝，寫作“閃耀著光輝的綠色”，讀作“薩菲爾”。父母起的名字似乎讓她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她總是讓身邊的人叫自己
“小綠”。
“葉月也在這個班哦。又能和你們同班啦，小綠我超開心的！”綠輝說著，拉住久美子的手腕，“來這邊。”
教室裏已經基本坐滿了，關係好的學生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個小團體。座位是按照名單順序安排的，久美子的座位在窗戶旁邊。
“久美子，這邊這邊。”
久美子剛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加藤葉月就開始衝她使勁招手。葉月有一頭清爽的短發，笑容親切，被太陽曬得有些黑的皮膚是她初中加入網球部留下的“榮光”。
“我想看看換班是什麼情況，所以今天來得早了些。”
“我本來也想早點來的，結果沒聽到鬧鍾。”
“剛開學就睡過頭？不過沒遲到就算幸運了。”
葉月拍了拍久美子的後背，久美子發出幾聲幹笑。綠輝聽著兩人的對話，抱著雙臂一臉開心的模樣。
“我也很緊張呢，今年也能和低音聲部的大家同班真是太好了，而且班主任是美知惠老師哦。”
“確實，不過我還是覺得變化太小了。”
葉月倚靠在桌子邊上晃著腿。純白色的長筒襪上繡著熟悉的商標。
“不會不會，以後會有很多有趣的事發生哦。我現在就開始期待會有什麼樣的後輩入部了，如果今年有可愛的新生加入就好了。”
大概是因為興奮，綠輝的呼吸有些急促。久美子聳了聳肩。
“真的會有後輩加入嗎？我突然有點擔心了。”
“久美子！你又
說這種消極的話了。肯定會有新生加入的，北宇治去年可是打入了全國大賽呀。”
“嗯，小綠我也這麼認為！”
聽了葉月自信滿滿的話後，綠輝用力地點了點頭。
京都府北宇治高中的升學率屬於中上水平，沒有成績特別突出的社團活動。但就是這所不好不壞、極為普通的公立高中，去年迎來了一位音樂教師。他就是現在吹奏樂部的顧問，瀧升。這名突然出現的老師非常嚴厲，一開始，吹奏樂部內有很多不滿的聲音。不過隨著部員們意識到自己的演奏水平越來越高，他們漸漸接受了顧問的指導方式。盡管後來經曆了不少波瀾，不過瀧老師在就任一年後就成功將北宇治高中吹奏樂部帶入了全國大賽的賽場。
“不過啊，仔細想想的話，今年也很有可能出現麗奈那樣的超級新人呢。絕對會有比我們更優秀的孩子加入的。”
綠輝握緊拳頭，衝噘著嘴的葉月說道：“怎麼能說這種示弱的話，葉月在一年內也進步了很多，今年必須帶著要變得比前輩更加優秀的心氣努力才行！”
“哦！不愧是小綠，畢竟是在名門學校讀過書的人。”
聽了久美子的話，綠輝搖了搖頭，說：“和學校沒有關係，這叫士氣。”
綠輝曾經就讀的聖女學園初中部是全國屈指可數的吹奏樂名校，她在部內負責演奏弦樂器低音提琴。低音提琴的外表很像巨大號的小提
琴，屬於低音樂器。
另一方麵，葉月是高中才加入吹奏樂部的新人。在高中的吹奏樂部中，有經驗的樂手很多，但也有像葉月這樣剛剛開始學習樂器的學生。她初中時參加了網球部，因為肺活量大，所以被選為大號的演奏者。大號在銅管樂器中尺寸最大，是低音聲部的關鍵，能穩穩支撐住所有聲部的聲音。大號約有十千克重，如果坐著演奏，有時甚至還需要支架。
久美子和兩人一樣，是低音聲部的一員。因為崇拜姐姐麻美子，她在上小學時加入了銅管樂隊，然後就隨波逐流，拖拖拉拉地學起了樂器，一直到現在。她演奏的樂器是上低音號，屬於中低音銅管樂器，特點是樂音柔和，有著深沉的回響。因為管弦樂團很少會用到上低音號，所以知名度不高。不過上低音號的作用很全麵，既可以做伴奏，也可以演奏主旋律。
上低音號、大號、低音提琴，這三種樂器組成了北宇治高中的低音聲部，平時三人經常一起練習。
“啊，那邊是不是吹奏樂部的人？”
綠輝用手指戳了戳久美子的側腰，想引起她的注意，陷入沉思的久美子猛地回過神來。葉月一邊說著“還真的是”，一邊走向坐在那裏的幾個學生。
“小燕也是三班的啊，和我一個班。”
“啊，葉月。”
被拍到肩膀的少女身體一顫。不及肩的黑發打著卷向外翹起。
“原來我們一
個班啊。啊！還有川島同學和黃前同學。”
少女的眉梢有些難為情地耷拉下來。久美子覺得和她眼睛的大小相比，那副無框眼鏡的鏡片有些過大了。雖然同屬吹奏樂部，但是兩人幾乎沒怎麼見過。因為吹奏樂部規模較大，很多人隻是麵熟而已。
葉月指著燕，說道：“久美子和小綠應該都和她沒什麼交集吧。這是負責打擊樂器的釜屋燕，隨便點兒，叫她小燕就好。”
為什麼這話要由葉月來說呢？久美子覺得奇怪，身旁的綠輝卻不怎麼在意。
“就叫我小綠好了，請多多指教！”
“叫我久美子就好。”
“啊，嗯。請多指教，那個……川島同學，還有黃前同學。”
大概是因為猶豫了一下要怎麼稱呼，她的話中出現了不自然的停頓。小燕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衝著兩人微微點了點頭。和與葉月說話時相比，她與兩人明顯更生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自在，她漆黑的瞳孔不停地向兩邊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