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站在她們身邊的女生從剛才開始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她身高接近一米七，腿又直又長，不對稱的短發顯得很成熟，外表和孩子氣的紗月完全相反。
“這位同學也想吹大號吧？”
“……啊，算是吧。”麵對卓也的詢問，她自暴自棄地點了點頭，“我叫鈴木美玲，在南中吹過三年大號。”
“南中？和夏紀學姐和優子學姐一個學校呢。”
“我和中川副部長不太熟，吉川部長……算是認識。雖然在不同聲部，不過她在社團活動中很照顧我。”
“夏紀初中的時候是‘回家部’，雖然你們同校，不過也許沒什麼交集。”
梨子說完，美玲淡淡地附和著點了點頭。宇治市有四所公立初中，分別位於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大概和位置有一定關係，上北宇治高中的學生大部分都畢業於東中。
鈴木紗月和鈴木美玲，這兩個人之間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
“你們連姓都一樣呢。看上去似乎很熟，難道是親戚？”
“不是的，我和小美從小學開始就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因為同姓，座位總是離得很近，於是就成了朋友，老師也會叫我們W鈴木……總之我們關係很好！”
紗月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與她相反，美玲不高興地皺緊了眉頭。紗月完全不在意美玲的表情，接著說：“然後小美去了和我不同的初中，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了。不過我們竟然
上了同一所高中，還在吹同一種樂器，這就是命運啊！我都不知道小美也在演奏吹奏樂，今天在音樂教室見到真是嚇一跳。”
“嗯，驚訝這一點我也一樣。”
美玲以修長的手指把垂到臉側的頭發別在耳後。她的指甲很尖。
“不管怎麼說，有兩名有吹奏經驗的學生加入真是太好了。因為大號很難招到人，所以有像你們這樣主動報名的，我們真的很開心。”
梨子鬆了口氣。她合上雙手，圓潤的指尖之間留下一絲縫隙。
“能選到心儀的樂器我們也很開心，昨天晚上我就決定要選大號了！那我和小美去向吉川部長報告我們選好樂器了，一會兒見。”
“今後請多多關照。”
紗月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美玲隔了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按照規定，選好樂器的部員要向優子報告。
葉月招到新人之後便放鬆了下來，得意揚揚地衝著久美子比了個剪刀手。
“我招到新人了喲！”
“沒想到竟然被大號搶了先。”
“哈哈哈，這就是大號真正的魅力！這樣下去，說不定隻有上低音號招不到新人了哦。”
“不不不，還有低音提琴和我們做伴……”
“嗯？想拉低音提琴？真的？我好開心！”
久美子一回頭，就看見綠輝抓著一名新生的手上下用力揮動著。低音提琴也招到人了嗎？綠輝完全沒注意到久美子眷戀的目光。久美子轉過身，眼神對上了站在綠輝
麵前的高一學生。
那名學生身材小巧，隻比綠輝高出一點。略長的頭發遮住了大部分脖子，劉海蓋在眼前。他的膚色格外白皙，立領處露出的脖頸十分纖細。
“騙人的吧，那是男生？”
難怪葉月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那個男生長相中性，比旁邊的女生可愛得多。如果他沒有穿著校服，也許連久美子都會把他當成美少女。
“啊，後藤學長，低音提琴招到部員了！”
綠輝利落地當場敬了個禮。也許那個男生定力超群，沐浴著前輩們的目光依然悠然自得地打了個哈欠。
“你有經驗嗎？”
聽了卓也的問題，少年無精打采地回答：“啊，算是吧，我一直在拉低音提琴。”
“初中在哪裏上的？”
“龍聖學園，一所私立中學。不過我覺得初中在哪裏上都沒區別。”
他說話的語氣無精打采的。葉月歪了歪腦袋。
“龍聖學園？我知道那裏的橄欖球很強，你是那裏的初中部畢業的？”
回答她的問題的不是少年，而是綠輝。
“完全正確！龍聖學園和我畢業的聖女學園是姐妹校。那裏是嚴格的男校，很重視體育類社團，而且初中部、高中部、大學部都有。”
“哦。既然是聖女的姐妹校，那吹奏樂很強了？”
“那倒不是，反而很弱，因為大家都加入運動社團了。”
確實，在久美子的記憶裏，龍聖學園並不強，她甚至不太記得有這樣一所學校。
綠輝
笑容滿麵地雙手合十，道：“我初中上的是女校，聽到男校就覺得很親切！你真的願意拉低音提琴嗎？”
“嗯，無所謂……樂器這東西選什麼都行。”
如果說他自暴自棄的口吻是掩飾害羞的話未免太過冷淡，從他低垂的眼眸中完全感受不到生機。
“你叫什麼名字？”
梨子聽著兩人的對話，用溫柔的口吻詢問少年。他不自在地低下頭，小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月永求。嗯，我覺得這個名字沒什麼意思。”
“月永？”
綠輝好像對這個名字有印象，立刻做出了反應。
“你的親戚裏是不是有吹奏樂部的……”
“沒有。”
沒等綠輝說完，求就大聲回答了她。與此前無精打采的聲音不同，這次的語調是堅定的否定。綠輝吞了口口水，仿佛被他的魄力震到了。求立刻抱歉地說：“對不起，我聲音太大了。”
“沒有，怪我問了奇怪的問題。”綠輝露出微笑，仿佛想掩蓋內心的動搖，“去年，低音提琴一直隻有我一個人，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們一起努力吧！”
“……啊，好。”
求的反應依然很遲鈍。好在綠輝的性格比較寬容，如果他的直屬前輩對上下級關係比較嚴格的話，此時音樂教室裏恐怕已經落下了驚雷。
“那你先去向優子部長報告吧。”
“部長？是哪位？”
“啊，就是剛才講話的學姐。”
“啊……我對女生臉盲，是哪位
？”求歪了歪脖子。
這下就連綠輝也皺起了眉頭。能把綠輝折騰到這個地步，真是可怕的學弟啊。
“那我陪你一起去找部長吧。”
“好。”
“來，這邊這邊。”
綠輝不由分說地拉著求的胳膊走向優子。一直看著他們的葉月此時愕然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說，今年的新生是不是都很有個性？”
“我覺得隻有低音聲部聚集了很多奇怪的新人，其他聲部都很正常。”
久美子環視四周，其他聲部的部員和新人都在融洽地交談著，加深友誼，就連去年氣氛那麼險惡的小號聲部都平靜了很多。
“啊，從某個角度來說，有趣的人入部也算是件好事。看來今年也會是有趣的一年呀。”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久美子露出一抹苦笑。
梨子站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久美子，有想吹上低音號的新人來了哦。”
“欸，真的嗎？”
久美子猛地起身，椅子順勢向後倒去。啊，糟了。就在久美子注意到的一瞬間，後麵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椅背。久美子抬頭一看，一位不認識的女生正站在她身後。那位女生放好差點倒下的椅子，然後直直地盯著久美子說：“趕上了呢。”
女生說完便笑了起來，那個笑容很親切，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她有一頭前長後短的波波頭，厚重的劉海齊齊搭在雙目之上，讓她的目光更加犀利。
“我是想吹奏上低音
號的久石奏，請多多指教。”
“啊，你太客氣了。”
看到對方鞠躬，久美子慌忙還禮。女生柔順的黑發上別著一隻紅色蝴蝶結發卡。
“學姐參加了去年的全國大賽吧？和一位戴紅色眼鏡的學姐一起。”
“啊……嗯，是的。”
“果然是這樣，我在音樂教室看到你們的時候就覺得是。那天我剛好去名古屋會場聽了演奏，還買了DVD在家反複觀看……因為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北宇治的前輩們一起吹上低音號，所以能順利入學真是太好了。”
“你這麼說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聽到對方過於直接的讚賞，久美子覺得有些不自在。逐漸增長的難為情中夾雜著喜悅和害羞。
“對了，那位吹銀色上低音號的學姐不在這裏啊？”
“啊，明日香學姐已經畢業了。”
“是嗎……那真是遺憾，我還想讓她指導指導我呢。”
奏十指相扣，遺憾地垂下肩膀。誇張的姿勢在她身上表現卻很自然，真是不可思議。
“你從初中就開始吹上低音號了嗎？”
“是的，我一直在吹上低音號。其實今天也想直接來上低音號這邊的，因為陪朋友才來晚了。我還擔心上低音號會不會沒有名額了呢，能選到心儀的樂器我就放心了。”
“小奏能來，我們也鬆了一口氣呢，因為上低音號很難招到人。”
“那一定是因為大家都沒有發現上低音號的魅力。不過……”說到這裏
，奏放低了聲音，水潤的嘴唇緩緩勾出一個蠱惑的笑容，“這樣不是很好嗎？隻有自己了解它的好，這種感覺很特別。”
久美子的心怦怦跳著，大概是因為奏眼中的開心太過明顯吧，久美子覺得她愉快的表情很像貓。
“啊，你說得也許沒錯，我也挺喜歡上低音號小眾的這一點呢。”
“哈哈，我就知道學姐會這麼說。如果跟著學姐我一定能吹得越來越好，還請你多多指導啦。”
和剛才的求正好相反，奏很有禮貌，她的態度甚至令人著迷。還好演奏上低音號的學妹是這個孩子。就在久美子細細品味著自己的幸運時，音樂教室前方傳來了號令。奏急忙轉過身去。
“我要去部長那裏報告了，一會兒見。”
“嗯，一會兒見。”
久美子揮了揮手，奏淺淺鞠了一躬。這個學妹就連離開的時候都很注重禮儀啊，久美子不由得在心下感歎道。
“小奏似乎是個好孩子呀。”
一直聽著兩人對話的葉月將手搭在久美子的肩膀上，梨子和卓也也點了點頭。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上低音號，很憧憬北宇治。”
“是個可靠的孩子呢。”
其他部員對她的評價似乎也都很高。
“總而言之，上低音號也有新人加入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久美子情不自禁地說出了真心話，身邊的人都笑了。低音提琴一個人，大號兩個人，上低音號一個人，新加入的夥伴全都是從
初中開始演奏吹奏樂的人，可以說增加了不少值得信賴的夥伴吧。
“今年的選拔似乎沒那麼容易啊。”葉月的話意味深長。
“……是啊。”
因為人數增加，社團內部的競爭也會相應變得激烈。現在，夏紀還在小號那邊聚集的新生們周圍忙碌。
樂器分配終於結束了，部員們重新在音樂教室排好隊。夏紀站在黑板前，臉上帶著倦意，而從喋喋不休的優子身上則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疲憊。
“樂器分配完畢！恭喜實現了第一誌願的同學。而沒能實現第一誌願的同學，我想你們也會在每天的練習過程中逐漸喜歡上自己的樂器的。無論有沒有經驗，都讓我們齊心協力，努力練習吧！”
“是！”
“接下來，我想定下今年社團的目標。”
優子剛說完，音樂教室的門恰到好處地開了。
“抱歉我遲到了，教師會議拖延了一會兒。”
瀧抱歉地笑了笑，新部員們發出了愉快的歡呼聲。周圍的學長學姐們眼中帶著理解的目光看著高一的學生們。去年他們第一次見到瀧的時候也是如此啊。
“我是吹奏樂部的顧問瀧升，從去年開始在這所高中任教，吹奏樂部還有一位副顧問鬆本美知惠老師。今後我們會負責指導大家，請多多關照。”
瀧渾身散發著清爽氣息，聲音沉穩，麵容端正溫柔。不過，在見過他指導時的樣子的老部員們眼中，他那柔和的氣質帶有十
足的欺騙性。他們當然理解現實中瀧的長相很受女生歡迎，但是一年前的合奏依然在吹奏樂部員們的心中留下了創傷，這讓他們實在無法用世俗的目光看待這位老師。
“哇！終於見到瀧老師本尊了！”
“來北宇治真是來對了！”
高一部員們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從他們的反應來看，今年有不少人是衝著瀧加入吹奏樂部的。這時，久美子突然轉向麗奈。隻見麗奈正直勾勾地看著瀧，表情有些恍惚，看樣子一定沒聽到周圍的議論聲。
“話說回來，人數不少呢。今年有多少人？”
“新來了四十三個人，所以一共是八十九人。”優子在瀧身後補充。
“這樣啊。”瀧摸著下巴，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今年高一部員的數量幾乎相當於高二和高三部員的總數。一次增加這麼多人，吹奏樂部的整體氣氛說不定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呢，希望隻是我想多了。久美子心裏想著，偷偷瞄了一眼部長的表情。優子正低頭看著手上的名單。
“我們有這麼多人，演奏一定會更有層次感。我已經開始期待合奏了。”
瀧說完轉了個身，從粉筆盒中取出一根白粉筆敲打著黑板。
“那麼就進入正題吧。去年我也說過同樣的話，我的宗旨是尊重學生的自主性，你們的目標要由自己決定。這既不是慣著你們，也不是放任你們。我認為對大家來說這是
最合理的方法。”
合理——久美子在嘴裏反複咀嚼著這個詞。每個人的喜好和想法都不同啊。她如此想道，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就像剛才吉川部長說的那樣，這裏聚集了八十九人之多，每個人對社團活動的想法和熱情一定各不相同。但吹奏樂是集體活動，這裏的所有人必須團結成一個整體。如果每個人都各有各的想法，最後一定會出現摩擦。”
久美子腦海中浮現出一位已經畢業了的學姐的身影——齊藤葵。她為專心於學業而放棄了社團活動。久美子不打算指責學姐的選擇，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權利指責別人的決定。
“請大家按照自己的意願和想法決定要如何度過這一年，我會尊重大家的決定。如果你們想向著高目標努力，練習自然會變得嚴格。相反，如果你們想要享受寬鬆的社團活動，就沒必要進行高強度的練習。我認為這兩種方法都是可行的。”
瀧在深綠色的黑板上寫下白色粉筆字，他的字依然像機器打出來的一樣，異常整齊。
進軍全國大賽。
這句話在這一年裏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可以說已經看慣了。
“這是去年北宇治高中吹奏樂部的目標。今年要定下什麼樣的目標，完全交給大家決定。”
沒有人嘲笑黑板上的六個字，排好隊的高一部員全都認真地聽著瀧說話。這時，久美子突然意識到，他們想要加入的已經不是
兩年前的北宇治了，而是現在的吹奏樂強校北宇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