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曲長嶺在炕上躺了整整一個月,傷好了,腿瘸了。

長山再沒提什麼娶媳婦成家的話。

長山不說,長嶺說。長山不提,長嶺提。長嶺認為,既然已經兩清,那麼他跟柳枝的事就跟長山恒濤沒了一點關係。既然跟他們沒了關係,有關係的就隻剩下了他自己,柳枝呢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自己的人。自己的關係自己的人,又有什麼不好說,不好提的?

但是他錯了。又一次地錯了。

長嶺傷好正式上工這天,長山沒叫他繼續當爪子要帳,而是吩咐他牽了騾子去下地。

下地?這陣兒春不春秋不秋的,地裏莊稼該收的收了,該種的沒種,空空蕩蕩的下什麼地?

長山平靜地告訴他是去耙地。

耙地?耙地是春耕之後才該做的活兒。現在地都凍著一塊都沒耕,耙什麼地?

長山再次告訴他說沒錯,是去耙地。

地,都是去年秋後收過高梁的白茬地。一冬天的西北風刮盡了滿地的枯葉雜草,隻剩下一棵棵朝天直豎的堅硬的高粱茬子。

當長嶺被幾個一湧而上的漢子剝去上衣,綁了手腳,赤著脊背拴到騾子後頭時,他終於明白了:是耙地。長山是要用他的身體做耙,來耙地!

長山平靜地望著他,說:“本來,我們已經兩清了。我們誰也不再欠誰。可是長嶺,你的嘴太臭!”

長嶺確實嘴太臭。他跟柳枝那件事,本來沒幾個人知道的,而現在,卻變得沒幾個人不知道了。

這時候長嶺才明白他錯了。錯就錯在他忘記了長山的身份。長山當然是有身份的,有身份就有了麵子。柳枝是他的幹閨女,又差點成了他家少奶奶。這麵子他丟不起。

丟了,就得在長嶺身上找回來。

剛進二月的天氣,山風雖已不再似數九寒冬那樣的刺人骨髓,卻依然是刀一般堅硬,往長嶺赤裸的背上隻一掃,立刻就掃出了一層密密的寒栗。

長山淡淡一笑:“你不會怕冷吧長嶺?冷也不會冷太久的,你忍著點兒。”

長嶺不看他,也不說話。

長山依然笑著:“你總不至於害怕吧長嶺?知道你是條漢子。是漢子就拿出個漢子樣兒來,別叫,別吭,不要叫別人笑話。”

長嶺依舊不說話。仰麵躺在冰冷的地上,兩眼一動不動地望天。天很高,也很藍,清冷的太陽孤零零的,沒一絲雲彩作伴。

曲長山親自牽著騾子,把長嶺拖進了堅硬冰冷的茬子地。

長嶺果然一聲也沒吭。

收過高梁的茬子,經曆了一冬的寒風,刀一樣堅硬,鋒利。曲長山牽著騾子慢慢走著。隨著他那從容的腳步,鮮血在長嶺赤裸的脊背下小溪般泊泊流淌。刀一樣的茬子,還有茬子下尚未開凍的土地,都被染成一片瘮人的醬紫色。

風緊了。

長山牽著騾子慢慢地走。才一個來回走下來,長嶺的脊背就被割得血肉模糊。在昏迷過去的前一瞬,長嶺猛地瞪大眼,說:“你等著,東家。隻要曲長嶺還留下一口氣在,就一定叫你也這樣耙一回地!”

長山立刻喝住騾子,朝著長嶺讚許地點點頭:“好。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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