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武安侯府的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將各處用完的午飯收到後院。整個侯府安靜得略顯詭異。
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孩共同提著一個體形略大的食盒一前一後地走著,被一個嬤嬤攔住。“蓮兒、夕兒,夫人吩咐你們收拾完後去庫房把那架屏風移至二公子處。仔細著些,別碰著了。”兩人低聲應下,送完食盒便徑直去了庫房。
行至半路,夕兒朝四下看了看,扯了下蓮兒的袖子,悄聲道:“姐姐,你說二少爺是何苦,老爺這頓板子下來,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若是索性抖出夫人,板子也不用挨,屏風或許也能要回來。”
蓮兒瞪了她一眼,道;“主子的決定哪輪到你我在這兒瞎猜?你忘了當初咱們進府是為著什麼?二少爺自有他的想法,咱們管好自己的嘴便是了。”
夕兒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言語。說話間便到了庫房,知會過管事的,開了庫房,抬著那架屏風回安然齋。
謝春蕪本是趴在床上半闔著雙目,聽到聲音便掙紮著要下地,蓮夕兩個忙去按他,謝春蕪爭不過,趴了回去。“把它抬近些,罩子掀開便下去罷。”二人照做,走前沏了杯茶放到床前的案幾上。待婢女下去後,謝春蕪輕歎了口氣,修長白皙的手指撫過屏風上“知春如意”四個字了。正獨自出神間,額上便挨了記爆栗。
謝春蕪收回神思,盯著來人冷笑道:“您在這侯府中倒是來去自如。”來人也不應他,從懷中掏出個小扁匣遞過去,“太醫院院正親製的傷藥,有些奇效,你用試試。”謝春蕪卻毫不領情,拂開伸過來的那隻手,一雙含情目死死盯著蕭京,“師父何必管我的死活,左右不過是枚棋子罷了,我這枚廢了,大可再做一枚。”
蕭京不以為意地抓住徒弟的手腕,將匣子拍到上麵,囑咐道:“早中晚各一次。”又打量了下謝春蕪:眉心處一塊紅蓮形印記,如女子的花鈿般豔麗;一雙含情目,眼尾上挑,雙唇緊抿;墨發披散,耳尖泛著點粉紅。蒼白的臉色襯著那紅蓮與唇,愈顯得妖冶異常。餘光落在一旁的屏風上,心下了然。謝春蕪見他打量自己,鬱氣更甚,出言譏諷道:“師父現下都自身難保了,竟還能惦記著徒兒,徒兒真是感、激、不、盡!”
蕭京點了點徒弟額上的紅蓮,道:“過兩日為師要去一趟延州,你且在府中好生養著,待傷好了,謝熔會送你去莊子上。”說完便走了。
目送師父轉身離開,謝春蕪長出了口氣,陷入了沉思。
七歲以前,他是武安侯謝熔最寵愛的兒子,生母春姨娘雖是妾室,卻知書達理,精通詩畫,在府中的風頭隱隱有蓋過新夫人李氏的跡象。然而錦衣玉食的日子過了七年,謝春蕪便眼睜睜的看著父親一劍穿透母親的身體,又殘忍地拔出,將重傷的母親和他關在小院裏,任憑他如何哭喊懇求,都無動於衷。
就這樣,謝春蕪用他年僅七歲的眼睛,毫無遮蔽的看到了世間醜惡的一麵。
春姨娘死前攥著兒子滿是血汙的手,艱難叮囑:“孩子,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這句話如魔咒一般讓他由一個受了委屈隻會跑到母親身邊哭訴的天真孩子,變成了學會獨自承受的“大人”。
謝熔一把火燒掉除謝春蕪以外所有的人和物。許是虎毒不食子,謝熔最終沒有殺他,從家譜中劃去二兒子的本名“謝宜之”,命人把他送到一個偏遠莊子裏自生自滅。當季管事戰戰兢兢地詢問以後如何稱呼二公子時,謝熔想也不想便道:“叫他謝春蕪。”
兩年後的一日,謝春蕪餓得兩眼直冒金星,趁著負責看管他的嬤嬤不備,偷溜出莊子想打鳥吃,正好撞上“恰巧路過”此地的蕭京。蕭京提溜起眼前這個還沒自己腿高的小孩,吩咐親衛道:“去請武安侯。”
約莫一個時辰後,滿頭大汗的武安侯謝熔匆匆趕到那處莊子,不住地給蕭京陪罪,“犬子無狀,驚著淩王殿下了,臣在這兒給您陪個不是。臣已請了家法,現下便好好管教。”
蕭京卻抬手製止了他,笑道:“武安侯言重了,為了這點子小事大動幹戈,本王還沒那麼造作。不過本王倒覺得這孩子挺合眼緣,巧了,本王一直想收個徒弟,侯爺若同意,今兒本王便帶他走,不知侯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