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隻有躲,卻不能去應對。以消極的方法坐等積極的機會或者結果,是他經常采取的一種策略。這策略雖然悲觀但卻非常實用,目前已被越來越多的同僚或下屬效仿。

車子停到山下,黎漢河沒讓其它人上山,隻帶了佟安一個。秘書長李國慶不放心,非要讓公安廳郭勁波帶兩個便衣跟上。被黎漢河狠狠訓斥一頓:“怕什麼,這深山密林也有人害我?!”其實沒,哪兒也沒。李國慶不過是按程序辦事,有些東西成了習慣,就沒法改掉,也不能改掉。再者,萬一有個閃失,李國慶作何交待?人們所以小心翼翼工作,並不是為了別人安全,而是為自己安全。對別人做到萬無一失,才能讓自己萬無一失。這跟佛家講的度自己才能度他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路上,黎漢河有意跟夫人沈若浠和王落英她們保持開距離,好騰出空間,讓兩個女人暢開了心多說些私房話。女人間的話永遠說不完,越是親密無間,這種話就越多。關一個屋子說不夠,睡一張床說不夠,鑽酒吧俱樂部半夜也說不夠。這條崎嶇的山路,又成了她們說說笑笑的地方。

兩個女人也不管他,掉在不遠處,時而捧腹時而竊竊密語,偶爾還要停下來,衝層巒迭嶂鬱鬱蒼蒼的五華山吼上幾嗓子。反正這條路對她倆來說,也不是頭一次,雖是崎嶇,但也絕對摔不到她們。況且天這麼藍,陽光這麼足,山上的空氣又如此新鮮,負氧離子可是山下好幾百倍,跟省城江州比起來,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黎漢河一路走得有些沉默。最近他是不順,麻煩一個接著一個,紮了堆的朝他湧來,令他目不暇接,疲於應對。本來他是有好消息的,上次去北京,見了父親的老戰友、軍中元老、中央老首長蕭鼎一,談起即將開始的省部級人事變動,蕭老還說:“你要做好準備啊,也該往你身上壓擔子了,不能老是這麼悠著晃著。”黎漢河心裏一緊一緊,嘴上卻什麼也沒說。蕭老是那種做慣了一把手的人,老是認為隻有一把手才算真正挑起了擔子,哪怕你在省長、市長的位子上,他也說你悠著晃著。幾十年了,黎漢河早已了解他的性格。

都說是格決定命運,有時命運卻也能鍛造性格。蕭老還有他的父親,那種一言九鼎、雷厲風行的性格其實就是他們特有的命運鍛造出來的。蕭老對他期望很大,對他的未來有過不少設計,黎漢河的步子也一直邁在軌道上,沒讓蕭老失望。不然,蕭老不會提前跟他暗示什麼。

按說有了蕭老這話,他的精神足可振奮,在江北更能大手筆點,謀劃了幾年的戰役也該痛痛快快打響。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先是他一位得力手下出事,讓情婦出賣,直接舉報到了中紀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勉強保下,沒翻大船,但前景決不會再好。

惋惜啊,培養一個人多麼不易,黎漢河在這位下屬身上花費的心血,隻有黎漢河自己知道。關鍵時刻卻倒在女人手上,令他無語。這些年倒在女人身上的幹部越來越多,他們怎麼就不吸取教訓呢?緊跟著,大本營江中又出了幾件棘手事,一些老黃曆被人連根帶葉翻騰出來,氣氛一時有些緊張。這些年來,搞倒他的聲音一直就沒停過,明裏暗裏,各種動作都有,黎漢河都沒當回事,也不能當回事。

人不能被過去絆住腳步,更不能被過去的事嚇倒,人是往前走的,前麵才是你目光永遠要盯住的地方,這是黎漢河的原則。人同樣不能被流言和炮彈嚇住,越是有人要阻止你,越是要大步向前。麵對種種非議和無處不在的黑手,黎漢河表麵仍舊淡定,談笑風生,揮灑自如,一點看不出有所不安有所急。內心裏,卻格外謹慎。不能不謹慎啊,蕭老說得對,你現在是不敢錯半步,一點紕漏都不能有。一絲的馬虎,就有可能毀掉全部。

不錯,是全部。

他們這些人為啥輸不起,原因隻有一個,別人輸輸一局,他們一旦輸,那是全局。

全局什麼概念,那就是一切。你的所有,有時甚至還有你的父輩、子孫,一切的一切,瞬間就都會沒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

黎漢河喘口氣,他感覺最近有點力不從心,精力一下跟不上了。50歲,人生的最黃金時節,為官也是最最黃金的年齡,得提起勁來,千萬不能露出疲憊,不能。快到目的地時,停了下來,朝後看了眼兩位女將,伸手捋捋被風吹亂的頭發,目光變亮,變熱,如炬般環視住四周。

五華山巍峨綿延,蜿蜒起伏,山巒迭障。蒼鬆翠柏,雜木成林,鬱鬱蔥蔥。遠山近嶺,一派妖嬈。奇峰峻嶺間,又透出一份奇特的安靜與超逸。黎漢河腦子裏冒出兩個字:霸氣。是的,他上過那麼多山,三山五嶽盡遊,名山仙峰飽覽,但從沒在別處感受到過這兩個字。獨獨到了五華山,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就有了,而且很強烈。

“首長累了吧,先擦擦汗,馬上就到,要不我先去通報一聲?”

秘書佟安屁顛屁顛追上來,雙手捧給黎漢河一條潔白的毛巾。這一路可苦著他了,既要顧前又要顧後。尤其王落英,這女人憂鬱起來孤淒得要命,一張臉能把世間所有的哀愁都寫上,任憑你怎麼安慰,那張臉就是不燦爛一下,仿佛隨時都想把糟糕的生命結束掉。其實她的生命一點都不糟糕,成功得令人嫉妒。但女人就愛喜樂無常,王落英這方麵尤過。佟安曾經奉黎漢河之命照顧過她,充分領教過她的冷哀與孤傲。可她一旦高興起來,又天真得像個未長大的孩子,能把人鬧死。最近她是喜事連連,貿易頻頻成交,利潤高得嚇人。兒子彼德也恢複了健康,心頭的石塊徹底搬走了,不開心也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