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王落英借走的那筆錢,還真令黎漢河犯愁。表麵看,這次交量,他是擊中了葉廣深,也讓蔡應農迷途知返,體驗到了他的另一麵。可黎漢河並不認為自己勝利,相反,他的神經繃得比以前更緊。
葉廣深最近玩深沉,躲在辦公室哪也不去。好幾項活動本來該他出麵,都讓副書記或其它常委代替了。這很反常,葉廣深沒那麼脆弱,不會因一次小小的挫敗就一蹶不振。但凡不合情理的行為,你就要多思多想,就要警覺。正好重大辦姚碧華從下麵回來,找他彙報工作。姚碧華這次跟著曹玉林下去,不隻是幫曹玉林的忙,這女人某種程度上有點工作狂的味道,隻要有機會,就一頭紮進她想紮的坑裏,不挖出東西不善罷休。
田晨晨事件被熱炒的時候,姚碧華正忙著查一件事。形勢所逼,姚碧華本想按曹玉林說的去辦,不擴大事件,不增加影響。可突然有一天,發現江中有一股力量,加緊掩蓋著什麼。這裏麵有國土部門的,也有招商部門和工業園區的,基本都是市委書記羅浩武的親信。
跟黎漢河久了,一向不聞政治的姚碧華也敏感起來,她懷疑此事要麼跟江中大火有關,要麼跟市長劉路自殺事件有關。於是她做出一個大膽決定,從省裏叫來一幫人,有國資委的,也有審計部門的,還有兩位是她專門從北京請來的專家,一頭紮進幾家重點企業,搶在對方把什麼也打掃幹淨前,衝“問題”企業下了手。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姚碧華這次不但查到了重大企業存在的問題,而且還查出一個足以令黎漢河崩潰的事實!
代市長曹玉林走馬上任後的第二個晚上,新都國際大酒店特二樓,黎漢河聽了足足三小時彙報。這在他聽工作彙報的曆史上,極其少見。讓一個人占用掉省長三個小時,這樣的事在官場也很少發生,一般情況,下麵同誌彙報工作,黎漢河頂多給半個小時。他找中央領導彙報工作,人家最多也就給十分鍾。除非有特殊事,單獨召見,但那也不會超過一小時。
黎漢河亂了,那晚他確實很亂,整個世界都被姚碧華顛覆。姚碧華一共彙報了三個問題,三個問題都擊中了他。先是土地劃撥與資金使用。重大項目的資金使用一直是個頭疼問題,省裏下了不少功夫,終還是沒解決好。這些年,為擴大招商,吸引外來項目與資金入駐江北,振興江北經濟,省裏陸續出台不少政策,力度最大的還屬土地與資金方麵的支持。對外來項目,一是優先提供土地,土地轉讓按對方投資額的大小及技術含量的高低又劃分出十二個等級,不同等級,劃撥土地的政策不同,資金扶持的力度更是不同。為確保此項政策的落實,省裏還專門成立機構,幫外來項目協調資金與項目用地。
姚碧華他們一共查了江中三個工業園區十二家外來企業,結果發現,沒有一家是嚴格按政策規定來把關的。突出問題表現在慌報瞞報項目投資額,誇大對方資金數額,做虛帳假帳套取省裏專項扶持資金,而且數額驚人。
姚碧華例舉了一家叫恒洋生物的企業,在江中引進的項目中,算是重點中的重點。這家企業是由市委秘書長喬爭光引來的,企業公開的資料中,持有五項國家專利,技術水準在國內絕對領先,在江北生物製品領域,填補了三項空白。企業總投資六十三個億,對方先期注入資金六億五千萬,省裏和市裏扶持配套資金七億六千萬。結果發現,這家企業實有資金不足一個億,到帳資金六千萬不到,而市裏支持的資金額高達七億三千萬,加上省裏配套的三億四,等於是對方拿不到一個億,換取了江北近十億資金。而這十億,不是按重大項目投資規定辦的,一是銀行違規貸款,二是資金拆借,把別的項目資金轉到這家企業。土地方麵更是滑稽,這家企業落戶時提出的建設用地及後期用地二百畝不到,但建設兩年,該企業實際在江中拿到的土地,超過了兩千多畝,目前已經有三分之一轉賣給房地產企業。
講完這家企業,姚碧華說:“這不是個案,類似現象在江中很普遍。大批土地以重點項目名義劃出,出讓價跟地方企業用地相差五倍以上。有些土地倒手不止一次,倒來倒去,都弄不清這塊地是幹啥用的。這麼說吧,江中目前已興起一項新的產業,就是倒賣土地,順便再倒賣項目批文和銀行貸款指標。”
“有這麼嚴重?”黎漢河不敢相信。他離開江中時間並不是太久,在他心中,江中雖不是他原來的江中,但也不可能出現過大的問題。沒想姚碧華說出的事實,大大超過了他的接受底線。
“比這更嚴重的還有。”姚碧華全然不顧黎漢河的感受,她像個瘋子,全然忘了自己是跟首長彙報工作,那張尖刻的嘴,恨不得把看到聽到的內幕全道出來。
黎漢河那天晚上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是重錘砸在心上的聲音,咚咚直響。
姚碧華還在講,口氣越來越壞。
“隨意亂拆資金,亂挪亂用,引來的項目沒建起來,反把許多必須建起的項目拉下了水。這不叫引資,這叫引禍!”
“夠了!”一直悶坐著的黎漢河突然起身,憤怒地拍了下桌子。過了一會,又說:“說具體點!”
“八條高速,二十五條鄉村公路,三十二項惠農工程,資金挪用額保守估計也要在五百億以上。”
“五百億?”黎漢河又被嚇一跳。一個市挪用額度這麼大,全省,全國呢,他不敢想下去。
姚碧華終於彙報完第一個問題,雙眼入神地看住黎漢河。她見過黎漢河發火的樣子,但沒見過黎漢河發悶火的樣。這天黎漢河發的是悶火,想泄泄不出的那種。姚碧華本想收住話題,卻又一鼓作氣,帶著質問的口氣道:“知道他們為什麼敢這麼做嗎?”
黎漢河臉白了,換別人,怕是早就暴跳如雷,轟她走了。但問話的是姚碧華,他必須控製。他沒有說話,近乎絕望地仰起頭,雙目合上,悲天憫人的樣子幾近可憐。
姚碧華一狠心,又說:“是你,你這位省長開了好頭,你拆借一千萬,下麵就敢拆借一億。你拆借一億,他們就敢十億百億,反正出了事有你擔著。”
黎漢河目瞪口呆。
說實話,他從沒想過拆借資金有這麼嚴重,哪怕常委會上葉廣深提及此事。更沒想過有人會以他為“榜樣”,做這方麵的表率。當初給柳思齊拆借資金,並非他本意,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哪知此舉會給他埋下如此大的隱患!上行下效,上不禁則下難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