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剛上班,陸乙春笑眯眯地找來了,進門就說:“難得啊,秘書長堅守崗位,我沒撲空。”

田家耕笑道:“什麼時候你撲空了,我門前草都長滿了,你也不來踩一踩。”

“是嗎,我怎麼沒看到,嗯,是花香,我嗅見花香了。”陸乙春做個怪動作,鼻子使勁嗅了嗅。

“鼻子倒是尖,我的巴西木剛開花,就有人跑來偷我花香。”

“真的呀?!”陸乙春說著奔向那株碩大的巴西木,動作有些誇張。

這株巴西木跟隨了田家耕十多個年頭,古坪被免職,田家耕什麼也沒帶,就帶了這珠巴西木。弄得當時送他的司機頗為詫異,怯怯地問他:“縣長,那麼多該拿的不拿,幹嘛非要抱一盆花回去?”

“你覺得什麼該拿呢?”田家耕反問司機一句,不等司機回答,小心翼翼抱了花,往車子前去。司機看著辦公室騰出來的一堆東西,非常遺憾地搖了搖頭,最後又為田家耕多拿了一本書,一個筆記本。書是田家耕出差時機場買的《胡雪岩傳》,已經翻得有點舊。筆記本更有紀念意義,是他出任縣長時兒子田野送的,是兒子作文競賽得的獎品。

如今這株巴西木已經長到兩米多高了,田家耕看時,都要仰目觀望。綠葉頂端伸出一枝碩大的花穗,花穗上有眾多的小花,每個小花有六個花瓣,眾多的小花簇成一個一個球形花團,花開時室內芳香撲鼻,田家耕早上剛進樓門就聞到了,心想真是個好兆頭,巴西木都是晚上六點左右開放,第二天一早花就全部合攏起來。田家耕想,昨天巴西木開花時,恰是他跟小橋說工作的事,看來是喜兆啊。

陸乙春癡癡地欣賞了一會,滿是羨豔地狠吸幾口,回身道:“好福氣啊,我咋就沒這個耐心呢,要不你送我吧?”

“想得美,不勞而獲,讓你白欣賞一下就不錯了,坐吧,進門別老晃著,我頭暈。”

陸乙春衝田家耕溫暖一笑,粉麵含黛的樣子有幾分誘人。“還不快上好茶,有好消息告訴你。”

田家耕心裏一動,清楚陸乙春為啥而來了。嘴上卻說:“白開水有,好茶我還得上街去買。”

“鬼才信,接待辦主任沒有好茶,那我們這些人就該喝草根了。”

陸乙春說的是玩話,田家耕這裏怎麼能沒好茶呢?這麼說吧,凡是南州市麵上有的茶,他這裏都有,那些賣茶的開茶坊的甚至雲南福建生產茶的,到他這啥都不拿,隻拿茶。就連某些一年隻產五、六公斤的茶葉,他這也有。接待辦主任別的權沒有,每年市裏領導喝的用的送人的還有向省裏或北京有關部門及領導送的煙酒茶還有禮品什麼的,采購權都在他手中,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招商局雖說現在也是熱門單位,但陸乙春那邊一年的公費開支包括招待費用,還不及田家耕這邊某一單項的開支。因此你也就知道,蘇景文會是多麼舍不得放棄這項權力。去年到現在,蘇景文老在采購問題上跟田家耕掐架,田家耕說東,他偏西,田家耕說極品滇紅好喝,價廉物美,還養豔爽心,他非說來自江西婺源的極品綠茶好,人家還在首屆上海豫園國際茶文化節上賣到一斤十九萬元呢,正宗的綠茶大王。不過高原和萬慶河都不愛聽蘇景文的,每每爭執不下的時候,高原就把皮球推給萬慶河,萬慶河嗬嗬一笑,道:“這方麵田秘書長是專家,還是讓田秘書長去辦吧。”

田家耕在櫃子裏翻騰半天,拿出一小包茶葉,包裝精美,眩人的眼睛。甭小看這一小包茶,雖然隻能泡一杯,價值卻好幾百塊呢。

“又浪費我茶葉。”田家耕一邊說笑一邊為陸乙春泡茶,他泡茶的動作極古典,慢條斯理中透著一股儒雅,絕不像別人那樣將茶葉往杯中一丟,拎起暖水瓶“嘩”一下倒滿水完事。田家耕用來沏茶的器皿是特製的,一小紫砂壺,帶著專門盛茶葉的過濾杯,開水也是現燒的,小小的酒精燈格外別致,放桌上就像一工藝品,噴地點燃,才知道它是用來燒開水的,等開水燒沸,先洗茶燙茶,清杯,然後再衝,動作優雅嫻熟,你在專門的茶坊都看不到。田家耕不慌不忙為陸乙春服務時,陸乙春眼神癡癡地望著,臉上蕩漾著些許陶醉,還有一些中年女人的俏皮或得意。並不是每個來這間辦公室的人都能享受到如此待遇,陸乙春是個別中的個別,這裏麵有歲月賦予他們的一些東西,有情,有愛,更多的則是一路風雨走來生活沉澱在他們心靈上的傷或痛,當然更有溫暖。這是兩個有故事的人,盡管人到中年,他們的故事卻一點不顯老,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幾道工序走完,茶終於沏好,田家耕遞給陸乙春的是更小的一隻杯子,一口就能飲盡。這隻帶把的小杯卻不是紫砂而是陶瓷的,按田家耕的說法,紫砂小杯讓他不慎打碎了,隻能用陶瓷的代替,其實他私下認為,陶瓷的盛了茶色澤更亮,而且女士捧陶瓷更顯優雅。

“嗯,香,真香。”陸乙春發出一片嘖嘖。

田家耕頗有成就感地笑笑,回到座位,捧起自己的茶杯。他的茶杯卻是一樣子老舊的保溫杯,大約已有八、九年曆史,早該扔到垃圾堆中那種,很多人搞不明白田家耕為什麼要頑固地用這樣一隻杯子,他送人的杯子哪隻也比他手裏這個強,田家耕笑說是有了感情,舍不得扔,其實跟感情無關,從他走進官場那天起,有人就告訴他,為官之人行為一定要檢點,尤其細節處要注意到,切不可給人留下張揚跋扈的壞印象。事實證明,田家耕一路走來,還算是成功,雖然談不上輝煌,但對一個出生在甜水鎮上田村的勺勺客來說,能有今天這成就已實屬不易。如果沒有空餉事件,他的仕途應該是很順的,現在應該能衝到縣委書記位子上了。四十二歲擔任縣委書記,幹兩到三年,運氣好的話,屁股一挪就是副市長,這樣下去,前程就很美好了。但人總是有摔跟鬥的時候,田家耕這個跟鬥摔得相對慘一點也重一點,幸好,他沒摔死,沒被徹底踢出局去,現在算是又回來了。閑來無事或者心情抑鬱的時候,田家耕也會仰望星空或者屋頂,為自己以後的征程悵望一會。不想是假的,哪個人不為自己的以後著想呢?田家耕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為名利所苦所累,身心輕鬆地當好這個接待辦主任,快快樂樂幹完最後一程。萬慶河有天已經答應他,等把南烏合作這檔子事了掉,他就可以輕鬆了。意思是他真不想幹,就可提前退居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