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耕給陸乙春打電話,說了地方,並告訴她具體包廂。沒想陸乙春說:“你到水簾洞來吧,我比你先到。”原來她已經在這裏,這女人!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比男人神奇,田家耕邊往水簾洞走,邊在心裏笑自己。他在陸乙春麵前,真是沒一點秘密的,什麼心思都能讓她揣摩準。等進了包房,陸乙春正跟老板娘紫嫣說笑呢,兩人親親熱熱,情同姐妹。
“大哥來了,快請座,我這就泡茶去。”紫嫣邊說邊看田家耕,認識到現在,她一直管田家耕叫大哥,管安小橋叫姐。這是一個外表十分安靜的女人,靜得像一潭水。如果不是在茶屋,其他任何地方見了,你都不會把她跟生意兩個字聯係起來,一定認為她才是人民教師。可她命不好,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國企,幹統計,沒上幾天班,國企被人買了,成民營了,她下崗了。沒過幾年,男人又有外遇,小三竟然是她表妹,以前就住在他們家。性格倔強的紫嫣哪受得了這氣,真是引狼入室啊,一怒之下帶著孩子離開那個家,到南州打工來了。
“生意怎麼樣,還行吧?”田家耕見紫嫣氣色不錯,就知道這邊生意還好。
紫嫣說了聲很好,喜衝衝地忙著張羅去了。說實話,如果不是田家耕兩口子,紫嫣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不隻是生意,怕是活下去的信心都會少去許多。幸好,上天讓她遇到了好心人。人這一生,能遇到幾個真心幫你真心待你的人,是福。所以每每田家耕來,紫嫣都會激動。
等紫嫣走遠,田家耕坐下,問陸乙春:“出了什麼事?”
陸乙春快人快語:“那個前景實業,又找上門來了,市長發了火。”
田家耕心頭一震,原來這事啊。前景實業田家耕是知道的,不隻知道,還打過幾次交道。古坪當縣長時,該企業總經理於則洋就找過他,提出要在古坪投資,順帶還提出許多條件。拿當時的環境,田家耕應該積極響應,為前景實業創造一切條件,因為能招來大客商是每個縣長的夢,如今哪裏不是把招商引資當成頭等大事。為官一任,招商一方。但田家耕沒這麼做,原因很簡單,他對這家企業不信任。
不是每個商都能招的,更不是每一個商家都能為地方帶來效益。作為一縣之長,田家耕在招商引資中,除考慮轟動效應外,考慮更多的,是地方經濟安全。但是今天,田家耕的想法變了。他說:“乙春你真是糊塗,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拖到現在,不挨批才怪。”
陸乙春臉色微微一紅,說:“我就不明白,市長為什麼突然對這家企業上心。”
“真不明白?”田家耕抬頭問,眼裏滑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狡黠。
陸乙春嗯了一聲,仰起臉,以為田家耕要給她答案。誰知田家耕說:“我也不明白。”
陸乙春臉一暗。急著找田家耕,就是想從他這裏吃定心丸。很多事,陸乙春吃不準時,就跟田家耕討教。這些年,田家耕也是一心一意幫她,從不在這方麵打馬虎眼,更不會搪塞。陸乙春這兩年的成長,尤其在南州官場的地位,某種程度上,得益於田家耕對她的毫無保留。
“前景實業的情況你掌握多少?”不等陸乙春再問,田家耕又說。
陸乙春便將這幾天了解的情況一一告訴田家耕,田家耕聽了,沉吟一會道:“這事啊,你還是抓緊,按市長意見辦。”
“問題是……”陸乙春欲言又止。田家耕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接話道:“作為部門領導,沒必要考慮太多,但是有一點,凡事要留足退路,不要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明白不?”
陸乙春似有所悟。她的難處在於,讓前景實業參與到南州招商引資中來,隻是市長萬慶河的意見,市委那邊,高原書記一直不表態。陸乙春之前還借某個機會,婉轉地請示過高原,高原嗬嗬笑了笑,給她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這種事,我就不亂發表意見了,政府這邊決定的,我都支持。”
這話聽上去像是支持,細一琢磨,不支持的味兒卻很濃。官場浸淫久了,該怎麼聽領導的話,怎麼判斷領導話中的意思,揣摩領導話裏含的其他味兒,陸乙春也算是老手了。如果高原這事上跟萬慶河意見完全一致,高原不會這樣回答。他的回答是官腔,很原則,凡是原則的東西,你就要小心。果然,後來陸乙春從別的渠道得到消息,高原對這家企業意見很大。這家企業的董事長也就是那個年輕漂亮的張欣,幾次要求跟高原見麵,都被高原婉拒。陸乙春盡管還沒搞清高原反對這家企業入駐南州的真實原由,但心裏,已對此事起了警惕。都說萬慶河和高原意見高度一致,是當下官場中很難看到的配合默契的一對。但作為女人,陸乙春細密如線的思維還有洞穿秋毫的觀察卻讓她比別人多出一個心眼,這世上絕沒有兩隻拳頭能緊密無縫地握在一起。
“唉,就怕這次留不得後路啊。”想到這事的複雜性,陸乙春不由地歎出聲來。
“市長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有些事不是你我考慮的,我們隻是幹工作,而不是決策,懂不?”田家耕婉轉地勸道。
“問題是,那邊怪罪起來怎麼辦?這事可不是市長就能定的,幹工作我不怕,怕的是幹出不該幹的。”陸乙春憂心忡忡道。
“這事啊……”田家耕也不敢再寬心了,他知道高原為什麼反對前景實業,不想讓前景實業在南州有所作為,但他不能說,就算是麵對陸乙春這樣親近的女人,也不能說。有些話必須藏在心裏,有些東西必須消化在自己胃裏,多說半個字,都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