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擺在梅園二號廳,高原早早來了,看著喜氣洋洋華麗四射的餐廳,笑著跟田家耕說:“不錯嘛,我們的大管家越來越知道該把錢花在什麼地方了。”田家耕不知道是在表揚他還是在挖苦他,沒敢回話,隻顧低垂著眼簾看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高原忽然又說:“對了家耕,你跟省裏老肖什麼時候搞上關係的,挺神秘嘛,這次去老肖反複問起你,搞得我很納悶,我們家耕秘書長是老實人啊,有了這層關係都不讓我們知道。”田家耕的心怦怦直跳,耳朵也紅起來。高原這樣說,什麼意思啊,怎麼突然又提起省裏肖秘書長?他最近沒跟肖立偉聯係過,短信都很少發。這點田家耕始終掌握著,跟上麵有點關係不容易,這關係不是你拿來炫耀的,也不是你想什麼時間用就什麼時間用的。這種關係的微妙就在,你一定要做到不讓別人知道,不讓別人洞察,也不能時時刻刻放在你心上,隻有到關鍵時候,你才能想起它進而去利用它。可高原怎麼就知道了呢?田家耕決然不會相信,是肖立偉告訴高原的,肖立偉是何許人也,會做這種沒水平的事?

“書記取笑我呢,我哪有這個福氣,我現在連酒桌上的事都操心不過來呢,哪還敢亂分心思。”

“好,老田就是老田,能把心操到這份上,我們還有啥說的?今天的酒水都準備好了吧,白老總可是海量,老田你要有思想準備。”

“我知道的,書記放心好了,我這一百多斤,不是說倒就能倒下的。”忽然又想起什麼,說:“酒是我從省接待處弄來的,特供茅台,不算奢侈吧?”

“這算哪門子奢侈,最近我聽說,有人對喝茅台提出質疑,亂彈琴嘛,不喝茅台喝什麼,總不能讓我們崇洋媚外吧?”高原哈哈笑著,起身甩了甩胳膊。高原有肩肘炎,時不時要發做一下。市委這邊的秘書長馬上站起,問:“又不舒服了,不要緊吧?”高原朗起一笑:“哪有那麼嚴重,怪酒,這次去,連續讓他們圍攻,我這酒量,是越來越不行了。”

“哪啊,書記才是海量。書記不過是給他們麵子,要真放開喝,怕是……”田家耕恭維了半句,回首往後看,市長萬慶河還有副市長柳明、關鍵都來了,後麵密密麻麻跟了一大串人。見書記來得比他們早,萬慶河臉上有些掛不住,忙解釋:“路上出了點事,古坪那個謝芬蘭,又跑來搗亂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高原臉唰地黑了。在南州,有兩個名字比較敏感,一是古坪,另一個就是謝芬蘭。古坪原來是高原的聯係點,正是田家耕做縣長的時候。古坪縣委書記丁二昌跟高原的關係,也是大家共知。高原在官場上的大波折,更是跟古坪有關。至於謝芬蘭,原是古坪歌舞團青年演員,長得非常飽滿妖嬈,尤其一雙厚嘴唇,能把男人誘死。民間說,十個男人見了謝芬蘭,九個就想上,剩下一個,想死在謝芬蘭裙下。這話並不誇張。謝芬蘭姿色到底有多誘人,不必細說,單是聽聽這兩年她四處上訪中提到的官員還有企業家名字,就能讓你肅然起敬。一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女人,能將五、六十號官員還有企業老板拉到自己床上,不簡單喲。丁二昌在古坪當書記後,謝芬蘭一路芬芳,先是被破格提撥為歌舞團副團長,後來古坪搞旅遊開發,謝芬蘭又成為古坪形象大使、旅遊代言人。再後來,她注冊成立一家新世紀旅遊公司,在古坪甚至南州做得風聲水起。不幸的是,那次吃空晌風波,也把謝芬蘭卷了進去,後來處理中,謝芬蘭被清理出歌舞團,因為丁二昌倒台,她的新世紀旅遊公司也逼迫關門。但謝芬蘭不比安小橋,風波過後,安小橋他們選擇了沉默,謝芬蘭沒,她開始不停地上訪,不停地找領導。凡到一處,她都會說,手裏握有大量照片和錄音資料,如果她的問題不解決,這些東西將會迅速傳播出去……萬慶河一句話捅了兩個馬蜂窩,將高原臉上的笑全給捅盡了。萬慶河也意識到口誤,灰著臉幹笑兩聲,說去看看白老總他們,轉身緊步出了門。因為高原在,居然沒一個人跟出去。半天之後,秘書長羅駿業和副秘書長老喬才跟出去。

一出餐廳,萬慶河就恨恨跺了下腳,這臭嘴,越來越坑爹了。

可不解釋又咋辦,剛才就是被謝芬蘭攔了車,謝芬蘭當著街上那麼多人說,如果再不解決她的問題,就把她跟高書記的豔照發出去。

“老娘豁出去了,當官的不怕,老娘怕個頭,反正已經爛了,大不了爛一輩子!”

她是不怕,可萬慶河怕啊。快要上電梯時,萬慶河還是給信訪局長打了電話,讓他一定接待好謝芬蘭,不要再惹出什麼事來,更不要讓她亂說,這女人的嘴,太瘋,太沒原則。信訪局長在那邊連連應聲,再三保證。市長你就放心吧,我們會辦好的,今天純屬意外,以後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今天說的已經說了,其他,我們保證不讓她說半個字。

萬慶河聽得哭笑不得,這種電話,不打不行,打了,又讓信訪局長誤以為,他跟謝芬蘭也有一腿。這市長當的,真他媽窩囊!

半小時後,白慈光一行在萬慶河陪同下,喜笑顏開地來到二號廳。白慈光換一身休閑裝,顯得格外瀟灑。身邊的莫曉落也換了件紫羅蘭色連衣裙,還特意戴了一副眼鏡,樣子有點淑女。一陣熱熱鬧鬧的張羅,主賓就位。白慈光當然是今天主角,他的一邊是高原,另一邊是烏嶺副市長劉子源。劉子源邊上是莫曉落,莫曉落這邊才是秘書長溫久恒。萬慶河沒在這一桌就座,書記高原說:“慶河今天咱們分開陪,你陪那一桌,我陪白老總,等會敬酒,兩邊都敬。”

這話算是給萬慶河一個台階,萬慶河像遇到大赦般,緊著的臉這才舒展開來。

這天的歡迎宴一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誰也清楚,白慈光此行,是為李達找平衡來的。盡管他再三強調,烏嶺工作組給南州帶來了麻煩,給各位首長添了堵,這次來,就是專門賠情的。但哪個敢相信,他白慈光會跑來賠情?所以不等他把話說完,高原就搶著說:“白老總這樣說,就是拿黃瓜打我臉了。南州人民巴不得白老總和部下天天來麻煩,來,為了表示南州人民的熱情,我們大家共舉一杯,敬我們敬愛的白老總。”話音剛落,舉杯聲便響起,看著南州各位官員主動暢飲的場麵,白慈光那張臉,笑得好不舒彈。官場上的話多的時候是反著說的,官場上的酒,多的時候也是反著喝的。聽似是敬酒,其實是自罰。聽似是自謙,其實是自貶。貶低自己等於就是抬高別人,當恭維話不好直接講出時,隻能用這種自貶或自慘的方式來烘托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