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有誌激動了起來,這個孩子一向遲鈍,在田家耕麵前說話,從沒這麼口齒伶俐過,更不敢忘乎所以,口若懸河講個不停。可這晚,他講了,簡直跟導師一樣,狠狠地給田家耕上了一課。

人隻有在兩種情況下這樣,一是中魔,二是喝大了酒,申有誌顯然是中了魔!田家耕伸出手,父親般摸了摸申有誌的頭,有誌,有誌啊。他在心裏叫。

田家耕後來絕望地想到,還有另一個答案:情!是的,情。人世間最大的殺手,不是恨,不是仇,是情!作為一個過來人,他怎麼能把這忘掉?

這孩子完了!瞅瞅他眼裏那團火,再瞅瞅說話時瘋癲的樣子,田家耕就知道,申有誌完了!

“睡吧!”田家耕痛苦地說了一句,掀起被子蓋住了頭。

第二天田家耕沒去上班。沒有人是鐵打鋼做的,誰也一樣。等他睡醒,時間已到了八點四十。申有誌上班去了,床頭放著端來的早餐。田家耕沒心思吃,簡單洗了把臉,抓過電話打給辦公室。汪科長說,今天沒啥事,一大早烏嶺的白董事長就回去了,市長和書記都去送了。汪科長又說,書記打來電話,關心他呢。萬市長專程到辦公室,見他沒上班,叮囑他們要操心好他的身體。

田家耕破天荒沒有感動,換以前,這些話會讓他很感動一陣子,現在感動不起了。抓起手機,見上麵有幾條未讀短信,打開一看,原來是高原、萬慶河還有常務副市長柳明發來的。

高原發的最早,大約六點半鍾,就一句話:昨晚委屈了,今天好好休息。再看萬慶河的,就有些意思:昨晚他是衝我來的,讓你受過,慚愧啊。田家耕抱著手機,默默琢磨了一會。又看柳明這條,跟萬慶河的內容差不多:我犯了錯誤,讓你當替罪羊,對不住啊。又多了一句:這工作,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幹了。田家耕怔站片刻,這些短信都在向他傳遞同樣的信息,白慈光昨晚不是衝他來的,隻因他官小,位置低,所以最終成了人家發泄的工具。

一陣劇烈的痛襲來,不知從哪個方位襲擊了田家耕,田家耕隻覺心裏某個地方很不好受,進而擴散到周身。他將短信刪掉,又默站一會,借以平息自己。落後就意味著挨打,他想起一偉人的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他又想起老家上田村一句古話,恨恨甩了下頭,把這些不痛快全甩開,穿戴整齊出門。

田家耕不想去上班,一來今天肯定沒事,昨天一場酒,至少要安穩三四天,誰也不會在這中間再找別人麻煩。官場很多事,看似沒有規則,其實挺有規則的。喝酒有時就是發泄情緒,情緒發泄完,大家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不走樣也不會跑調。二來,既然兩邊一把手都說了讓休息,他就得休息。要是硬撐著去單位,反讓人家覺得他離不開單位。官場上你啥都可以表現出來,就是不能表現得太離不開單位。離不開工作可以,離不開單位,會讓其他人不舒服。上一屆市委那邊就有位副秘書長,太熱愛工作太熱愛副秘書長這崗位,結果每天早上不到七點就進辦公室,下午總是最後一個才離開,雙休日也舍不得休息。時間一久,各式各樣的話出來了,有人說他野心太大,有人說他比書記還敬業,還有人說他天天望著秘書長辦公室發怔,癡了一般。不久,就被調離出市委大院,到一個清閑得不能再清閑的單位上班去了。

田家耕不想犯這種錯誤,太低級。人可以倒在大是大非前,不能倒在別人舌頭下。別人舌頭輕輕一動,就把你動掉,證明你沒水平。田家耕現在大是大非麵前也不想倒,這些酒不能白喝,身體受的損失,得從其他渠道補回來。

他先去一家自由市場,那裏的牛雜不錯,所謂傷啥補啥,這話是有道理的。喝酒傷肝傷胃,多吃羊雜牛雜有好處。賣牛雜的老吳跟他很熟,以前並不知道他是政府官員,以為跟他一樣,也是做小本生意。後來知道了,差點沒嚇壞,說這年頭還有當官的愛吃這一口,他們啥沒吃過啊?田家耕淡淡一笑說,我就愛這一口。打那以後,他跟老吳成了朋友。不要小看這世界上每一個人,哪怕他地位低下,卑微得讓人看不見,你也不能小看。這是田家耕做人的原則,更是他處世的原則。小人物有小智慧,或叫小計謀,這些小計謀聽多了,對工作很有幫助。這是其一,其二,跟老吳這種人接觸久了,你能聽到官場裏聽不到的,也能看到官場裏看不到的。現在的老百姓,評價起官場來,遠比組織部門還準確還到位,評價起具體官場來,更是入木三分。尤其官員的私事隱事,你在官場可能聽不到,但到了這地攤上,想聽什麼就有什麼。包括某天晚上,哪個領導帶女下屬去哪個賓館,哪個部門領導到哪個市領導家中送禮,以及某領導的夫人跟省裏哪個領導的夫人是幹姊妹,民間都有版本。而且令人驚訝的是,這些版本聽著像瞎謅,到最後,竟一點也不瞎,跟事實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