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橋嘮嘮叨叨,說了大半天。那天她做好飯菜,也把人家介紹的女孩叫了過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申有誌的麵。
“不來吭一聲嘛,你說這孩子,越大越沒了規矩呢。”
這是一周後的周末,高原和萬慶河去了省城,一個是彙報組織工作,一個跟銀行疏通關係。柳明帶著隊,去了烏嶺那邊。田家耕閑在辦公室無聊,早早回家陪老婆。
“家耕你得管管,不能由著他性子下去。多大人了,他不急我和他娘還急。對了,他娘的病又犯了,我昨天剛帶過去藥。這孩子,真讓人不安心,那姑娘多好,水靈靈的,工作又好,家庭也不錯,父母都是實在人,家裏還有生意。能有這麼個姑娘給咱老田家做媳婦,我看是上輩子修的。”安小橋絮絮叨叨,沉醉在對那個姑娘的美好幻想中。田家耕坐沙發上,苦著臉,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腦子裏卻是別的事。半天,田家耕忽然指著魚缸說:“小橋你快看,有兩條魚不動了。”安小橋掃一眼魚缸,不滿地說:“跟你說正事呢,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明天把有誌叫來,你親自跟他談,人家姑娘還等回話呢。”
田家耕心裏打一個哆。那天喝醉酒後申有誌跟他說的話還一一紮在心裏,這些天他在反複琢磨,這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對了,怎麼發起這麼大燒?琢磨來琢磨去,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反倒把自己琢磨出一大片迷茫來。
人家喜歡申孜,還要娶申孜。
這話,怎麼跟小橋講?安小橋眼裏,申孜這樣的女人,不隻是交際花,簡直就是罪惡,是爛泥巴,是狐狸精。
算了,他不想談這話題,更不想提申有誌,更不想讓申孜把心情搞壞。這女人,真是個麻煩。就在昨天,田家耕聽說,為了明膠廠的事,關鍵跟江南華又鬧出不愉快,喝酒當中,關鍵砸了杯子,差點跟江南華幹起架來。申孜也在場,據說矛盾還是她引起來的。關鍵喝大了酒,關鍵一喝大,就把握不住了,尤其有女人在場,就想動手動腳。據知情人說,關鍵先是逼著申孜代酒,申孜不大高興,甩臉子給關鍵看。後來江南華去洗手間,關鍵突然一抱子抱住申孜,滿是酒氣的嘴巴亂往申孜臉上拱,一雙手霸道地往申孜懷裏摸。申孜急了,用力一推,竟將關鍵推倒在地。嘴裏罵:“什麼樣子嘛,能喝就喝,不能喝走人,還市長呢,流氓!”這時候江南華正好進來,看見地上一幕,冷了下眉,過去攙關鍵。關鍵惱羞成怒:“滾開!”,氣急敗壞翻起來,砸了幾隻杯子。
“申孜你給我聽好了,甭以為你是什麼幹淨東西,你有多爛,你自己清楚,別他媽給臉不要臉!”江南華趕忙打圓場,同時示意申孜給關鍵賠不是。申孜竟然說:“姑奶奶不是三陪,一幫爛貨!”罵完,拎包走了。關鍵哪能受得這辱,當下就把更大的火發給了江南華。後來還聽說給了江南華一耳光。
江南華這老總當的,唉!
這兩天,田家耕還聽到另外一些事。當然也不全是聽到,是有意了解。集貿市場大彭一席話,讓田家耕多了份警覺。有些事,大家都以為他們知情,他自己也以為知情,其實不。這麼些年,田家耕早就養成一個習慣。屬於自己要問的,要問清楚問明白,一點疑惑也不留,不屬於你管轄的,聽都不行,兩耳必須捂得嚴嚴實實,嘴巴管得緊了又緊。
可這次,田家耕犯了倔。最近關鍵不那麼活躍,樓道裏遇見,他的頭是低著的,有意避人。會議室遇了,也是目無表情那麼一望,快速閃開目光。以前開會,不管是不是歸關鍵分管,關鍵總要滔滔不絕發表意見或看法,但最近連著開了幾次市長辦公會,關鍵居然連自己份內的事都懶得說。這就不得不讓田家耕奇怪,一個十分高調的人,怎麼會突然變得低調?
還有,明膠廠果然沒關門,江南華將設備轉移到南華集團食品廠,將原來工人辭退一半,另聘一部分下崗女工,簽定了嚴格的保密合同,暗中加大馬力生產。生產的產品全部交給一位姓曾的女人,這女人叫曾真真,三十來歲,東北人。不少人說,她跟關鍵保持著神秘關係。可是半月前,也就是李達他們到南州後,曾真真突然消失,跟明膠廠的生意也全部停下來。
明膠廠!田家耕重重地吐出這三個字。
“瞎想什麼呢,跟你說半天,一點反應也沒?”安小橋撈掉缸裏兩條魚,兩條魚是死了,好可惜。
田家耕嘿嘿一笑,起身走過去,摟了摟妻子肩膀:“不就是有誌嘛,這事先放放,有誌不跟咱們家亮亮,要是亮亮,我馬上把他叫來,狠批一頓。有誌這孩子,心事重啊。”
“亮亮才不讓我分心呢,我家兒子多聽話,對了,這次考試又拿第一,你偷著樂吧,就你這智商,能生下這麼聰明的兒子?”一提自家兒子,安小橋臉上的樂馬上鋪開,很燦爛。
天下女人大都犯一個毛病,談起自家老公,個個露苦相,仿佛深仇大恨,一旦談起孩子,那個樂喲,能把自己美死。
女人的成就感跟男人不同,男人永遠離不開權力與金錢。女人不,她們在不同年齡總能找到不同的歸屬與成就感。青春貌美時,互相比拚男朋友,再後來比拚老公,當老公不再如她們想象的那麼有情有味時,她們馬上轉移注意力,去跟別人比孩子。尤其安小橋這個年齡的女人,再也不會傻到要求老公專一、情愛綿綿。能回家就行,不替別人養兒子就行。一大半的注意力還有興趣,轉移到兒子身上了。
兒子田亮目前在江北師範大學附中讀高二。能到師大附中上學的,也算是千裏挑一,競爭可激烈呢。
兩人正說著,門敲響了。安小橋從田家耕懷裏掙出來:“誰呀?”
“是我,嬸子。”門外傳來申有誌的聲音。
安小橋衝田家耕吐了下舌頭,真還是說曹操曹操到。整整衣衫,又收拾了下被田家耕弄亂的頭發,臉頰羞紅著,應了一聲,去開門。申有誌提著兩大包禮品,興衝衝走進來,衝田家耕和安小橋問了聲好。
田家耕有點新奇,安小橋更是新奇,好像看到不速之客。
“今天沒上班?”田家耕慢悠悠地審視著申有誌,口氣有些冰涼。
“我跟別人換了班,今天沒啥客人。”申有誌說著,又衝安小橋笑笑:“嬸子,我帶來了大龍蝦,味道可鮮呢。”
“亂花錢。”安小橋嗔怪一句,接過申有誌手裏東西,往廚房去。田家耕仍就不露聲色地看著申有誌,申有誌慌了。
“叔……”他叫了一聲。田家耕沒吭氣,目光如錐子,犀利得很。
“今天真是沒啥客人,就想過來看看叔和嬸。”
“用得著講這麼多?”田家耕悶騰騰地拋給申有誌一句,起身進了書房。沒說讓申有誌去也沒說不去,申有誌晾在那裏,跟進去也不是,不跟進去也不是。安小橋看出他的尷尬,笑著打園場:“你這孩子,這麼長時間也不來,是不是翅膀硬了,想飛?”
“哪有,賓館天天來領導,叔不讓我離崗的。”申有誌趕忙又討好安小橋。
“坐吧,嬸子給你倒水去。”
“我自己來,嬸子你不用管。”申有誌比剛才自在些了。自在其實是很難找的一種感覺,人的一生,至少有一半時間處在不自在狀態。領導麵前不自在,陌生人麵前不自在,有求於人家的時候,不管對方是誰,你都會不自在,還有犯了錯誤做了錯事。有時候,甚至在父母麵前,老公和妻子麵前,都會表現出不自在。我們都說要自由自在生活,其實很難做到。申有誌這陣就是這樣。雖然田家耕兩口子拿他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申有誌心裏,卻總找不到那種歸屬感。一個人的出生決定了他一生的軌跡,一個人的經曆又影響著這種軌跡。申有誌是心裏有傷有痛有恨的人,經曆過苦難,品嚐過艱辛,生活在他心上撒了鹽也塗了芥末,還滴了辣椒油,五味雜陳。這些東西,在心裏發酵久了,會生成別的果實。尤其到了南州賓館,做了大廚,天天看高官富賈桌上桌下,酒裏遊歌裏走,左擁右抱,前呼後擁,再想想自己,想想老家上田村的父老,心裏,更不是滋味。某一天起,申有誌就在心裏種下一棵樹,現在這棵樹在瘋長。他知道,他心裏有了毒,但他不想排。
申有誌給自己倒了水,坐小凳上,等著抬訓。那天他沒來,把人家姑娘閃了,也把嬸閃了,知道這頓訓是少不了的。等半天,沒動靜,抬頭看安小橋,安小橋在洗水果,顯然心思又不在水果上。奇了怪了,申有誌有點搞不懂嬸了,以前,嬸可是看他哪兒不好,馬上指出來,從來不藏不掖。為此,至今仍在老家上田的母親還常常提醒他:“你叔你嬸是為你好,他們把你當兒呢,你要聽話。老田家的人,一條心呢。媽靠不住,你要靠他們,要靠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