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金華認真的樣,田家耕差點笑出聲。也虧她能逗人家,現在洋酒有幾瓶是真的?田家耕陪客人喝了那麼多,到現在都不敢說自己真就喝到過真品。包括在南州賓館和梅園,有些酒還是他負責把關進的。當整個環境假掉時,就算碰到真品,你敢信?
這其實跟官場一個道理,當整個官員形象受損後,你再強調自己有多清廉有多愛民,除了滑稽還是滑稽,沒誰會信。
菜品很快端了上來,兩個服務小妹殷勤地為他們服務,許是金華太有氣勢,小妹衝咖啡時,還是把咖啡灑在了餐桌上。金華說:“你們下去吧,今天我想安靜。”兩個小妹大眼瞪小眼,不敢走,金華又說一句,她們才怯怯地退下去。
金華給田家耕衝好咖啡,起身,將包房內燈光調暗,甜甜問:“怎麼樣,有點兒浪漫了吧?”
田家耕故意道:“這就叫浪漫?”
“老大,我可是用心挑的地方啊,你還不滿意?”說完走過去,又將燈光調暗了些。這時候的包房,就不像是吃飯的地方,倒像是高檔的夜總會,燈光迷離、幽暗,空氣也散發著說不清楚的那種味兒,這是西餐店獨有的氣息,比夜總會的淡,但比酒店的絕對濃。高腳杯裏的紅酒在田家耕眼裏漸漸變色,尤如盛開的一幅圖案,讓他感覺到那不是酒,而是女人殷紅的嘴唇。奇怪,他怎麼能想到嘴唇呢?田家耕慌忙搖搖頭,意識到自己有點分神。目光收回的一刻,發現金華已脫了外衣,雪白的襯衫在曖昧的燈光下奇怪地多出另一種色彩,覺得那白也成了一種誘惑。更糟糕的是,金華不知是有意還是一時疏忽,竟將襯衫第二個紐扣解開,於是,田家耕眼裏,就多出一道風景。田家耕極力地想回避開目光,不碰那兒,但目光總是很糾結地往那個部位竄。金華舉起酒杯,目光幽幽地望住他說:“分開一年多了吧,來,我敬縣長一杯。”她的稱呼總是在變,忽爾老大忽爾大哥這陣又成了縣長。田家耕也舉杯,跟她碰了一下,討厭的目光再次觸到了她第二個紐扣的位置。她的胸不算大,但結實、飽滿、挺拔,尤如正在成長的兩隻小兔,散發著勃勃活力。
田家耕不善飲紅酒,對洋酒更是怕。當縣長時,政府部門突然興起一股喝洋酒的風潮,幾乎每次接待,人家都不要白酒,茅台、五糧液受冷,大家以喝洋酒為時尚,以喝洋酒為正宗,不管是縣裏接待還是到外邊被人接待,幾乎都以洋酒為榮。什麼拉菲什麼人頭馬,包括路易十三,啥酒價格高搶著喝啥酒。官場也是個追逐浪潮的地方,某股風尚一旦興起,就會狂野地傳播開,誰也無法阻擋。中國的洋酒風潮,說穿了還是他們這些官員喝起來的。一瓶一萬不算貴,十萬一瓶才過癮,要是碰上拿地的要礦的,幾十萬一瓶也照喝不誤。反正誰都知道,這錢不是由哪一個人出,大家在吃一個集體,在喝一個集體,不吃不喝等於看不起這個集體。官是吃出來的喝出來的,政績也是吃出來的喝出來的,經濟的繁榮更是吃出來喝出來的。田家耕就曾在酒桌上親耳聽到省裏來的大領導發感慨,如果哪一天我們這些人不大吃大喝了,經濟也就徹底蕭條了。當時聽得心裏嗖嗖的,後來細一琢磨,還真就這麼回事。
中國的事,怪啊。其實所有的怪都始於官場,旺於官場。如果哪一天官場不怪了,整個社會也就正常。
這瓶酒可能是真的,碰了才幾杯,田家耕就有些暈。金華臉上也泛起了紅。坐在台上出現在公眾視野裏總是一本正經有別樣風格的金華,這陣紅潤的臉龐上竟也染了嫵媚,說話的語氣更是多了份嬌,多了份柔。她不停地勸田家耕夾菜,還將一塊牛排親自送到田家耕麵前。見田家耕隻顧看著她而不動筷子,酒杯往前一推說:“老了,還看什麼呢,女人啊,真是經不起歲月。”田家耕沒想到金華也有這樣的傷感,憂傷地歎了一聲,道:“別說老,在我麵前,你永遠是小妹。”
金華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想笑,卻又更顯傷感地說:“我也想有你這麼一位哥啊,可是……”
兩人順著這話題,就談起了過去,談起古坪的日子。沒想到,曾經讓他們感受到痛苦感受到挑戰或無奈的古坪,這時候談出來竟是那般親切,那般具有溫馨。好多被他們遺忘了的記憶在紅酒的搖曳中一點點複活,兩人同時發現,記憶深處,原來還藏著不少沒被他們發現的甜蜜與溫馨。
是,溫馨與甜蜜。
後來金華歎了一聲,說:“大哥沒想到吧,前些天,我去監獄看了老丁,他老得好快,頭發全白了,腰已經彎得直不起了。”
“不會吧?”一句話將田家耕從回憶拉到現實,臉上現出驚駭。丁二昌這個人,已經很長時間在他腦子裏淡了,淡到不想再憶起的程度。
“人呐,在命運麵前,誰都不堪一擊。這個世界哪有什麼強者,都是命運的俘虜。”金華越發感歎起來。酒色淹住了她整個麵孔,一層淡淡的愁爬上來,在酒色上又塗上一層傷悲,讓那張清麗的臉變得模糊,變得霧起雲生。未等田家耕說什麼,金華一氣就將自己到烏嶺當區長的諸多感受道了出來。
金華任職的南湖區是烏嶺新開發的一個區,以前是烏山縣,後來烏嶺發展高新產業,集中將南湖四周和烏山南北兩片開發出來,供高新企業入駐。市裏出台一係列優惠政策,在土地出讓、資金扶持、人力資源供給等方麵都給予大力扶助與支持。由於南湖新區開發的早,加上有烏化集團做強有力後盾,南湖區經濟發展很快,一度時期成為全省發展特色經濟和高新產業的示範區,引得省領導常常來參觀指導,包括中央部委到江北省檢查調研,南湖區也是一個樣板。南湖在烏嶺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南湖班子的配備也漸漸成為烏嶺政治生活的大事。一度時期,為誰當南湖區長和書記,烏嶺市和烏化集團意見不一致,都要省委組織部出來協調。金華到南湖以前,南湖區委書記由烏嶺市委副書記兼任,區長由市裏派。可是好景不長,派去的年輕市長跟小三偷情,被老婆捉到,區長打了老婆,老婆一怒之下喝農藥死了。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影響極壞,省裏才決定重新調整南湖區班子。當時競爭非常激烈,據說為爭區長一職,送禮者把白慈光和張笑東的家門都踏破了,但萬萬沒想到,市裏報了好幾個人選,都被省委組織部否決,最後出乎所有人意料,金華被派到了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