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南華正在運籌上市,很多關係都由梁副省長幫著疏通。江南平是帶著重托去省城拜見副省長的。
“這裏麵的規則,想必秘書長也知道一些,許多事,企業很是無奈。”江南平說。
“我這個弟弟,太膨脹太自以為是,以為有了這些東西,就萬分安全,可他哪裏知道,這種東西越多,危險也越多。他在玩火啊……”江南平長籲短歎,“我真擔心,哪天一睜眼,他不見了,他會把自己玩死。”
玩死兩個字很重,透著某種說不出的悲涼。可見,不管是江南平還是江南華,都意識到某種威脅。不威脅才怪。
“為啥要把這東西交給我?”田家耕那天非常鄭重地問江南平。江南平思考了一會道:“我想來想去,能幫他的,也就秘書長您。別人,都是吃他的。”
吃他的!
田家耕真是被這句話擊中了。所以急著讓叢國敬去找曾真真,是怕年輕氣盛的曾真真做出什麼出格事來。江南華不會做,他是老江湖,內心清楚得很,江南平也不會,他沒道理做。曾真真卻說不定!
安排完這兩件事,田家耕開始著手宴請莫曉落。這是他要下的第二步棋,接下來,還會有第三步,那就是張欣。
他必須麵見這個人!
這三步要是走好,田家耕手裏就能握住不少牌,化解掉無數風險的同時,也為自己贏來足夠大的空間。他很慶幸,能在渾渾沌沌中,重新認清自己的方向,調整自己的腳步。更能在不知不覺間,同申孜江南平這些人建立起這些關係。尤其江南平,主動向他暢開心扉,說出那麼多,真令他感動。
他就更沒理由不把下麵兩步棋下好。
這事不能向萬慶河彙報,也不能跟別人提,必須默默去做。
說了,就是工作。不說,則是他的一片苦心。
工作換回的,頂多是肯定。把心交出去,則能換回一顆心,不止一顆。
可是接下來宴請莫曉落,卻出了問題。這點田家耕倒是沒想到,以為自己出麵,莫曉落就會給麵子。哪知將電話打過去,莫曉落先是裝不知道他是誰,等他自報家門,莫曉落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田秘書長啊,失敬失敬。”再請她吃飯,莫曉落說:“哎呀秘書長,您這可是難為我了,我一小小的燒火丫頭,哪敢勞秘書長請。再說最近工作真是忙,就算有山珍海味,也沒口福啊。”
話是客氣,但聽不出一點客氣的意思,相反,田家耕感覺有一股強烈的拒絕在裏麵。又將電話打給溫久恒,溫久恒笑說:“碰釘子了吧,你也太直接了,我都不敢直接打電話請人家。”
“是嗎?”田家耕這才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官場宴請,更講究門當戶對,電話並不是隨便能打給任何人的,跟你職位差不多或是比你低的人,電話約請沒問題,隻要比你高半個檔,這種電話就叫失禮。田家耕想半天,自己職位並不比莫曉落低,再者兩家目前又是合作關係,打電話應該沒問題。再一想,清楚了,人家拒絕他的理由怕不在職位上,而在職位之外。於是請示溫久恒,怎樣才能把莫曉落莫總請出來。
“人家不缺飯局。”溫久恒快人快語,一句回答了他。田家耕本想借助一下溫久恒,讓他當中間人,一聽溫久恒這樣說,就明白溫久恒也是請不動莫總的。
正在犯愁間,電話又響,是烏嶺那邊金華打來的。取笑他說:“碰了一鼻子灰吧,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太歲頭上動土。”田家耕多少有些沮喪地說:“是啊,我是自不量力,太高看自己了,謝謝妹子批評。”金華咯咯一笑,說你給省裏肖秘書長打電話吧,他要是出麵,莫經理這尊神,肯定會乖乖聽老大調遣,甭說一頓飯,怕是讓她當三陪,她都樂意。
“怎麼說話呢?!”田家耕突就來了火,金華這話,說的也太隨便。金華笑得更猛:“怎麼了老大,這點玩笑也開不起啊,我隻說三陪,陪吃陪喝陪工作,是你多想了嘛。”
“正經點,我沒有心思開這種玩笑。”
“好,好,不開,我嚴肅還不行嘛?老大你千萬甭生氣,你一生氣,小妹就一點主意也沒了,這樣吧,你給肖秘書長發條短信,讓他老人家出麵,這事不就結了?”
“給肖秘書長發短信,你以為我是市長啊。”田家耕顯得極不自信,按常規,這種短信真是發不得的。肖立偉是副省長陳國安的專職秘書長,高原他們都不敢隨便發短信呢。
“老大,別這麼不自信好不,讓你發你就發,或許,真管用呢。”
田家耕就按金華說的發過去一條短信,然後忐忑不安地等。二十分鍾後,肖立偉短信回了過來,說他已跟莫曉落說了,要田家耕等莫曉落電話。田家耕長舒一口氣,沒想到肖秘書長這麼客氣。正暗自慶幸,電話又叫響,以為是莫曉落,接起一聽還是金華:“怎麼樣,這辦法靈吧老大?”田家耕聽她得意的勁,驀地醒過神,原來是金華暗中幫他啊。
第二天下午四點,田家耕一直等待的電話才打過來,莫曉落這次顯得十分客氣:“田秘書長啊,失敬失敬,本該昨天就打電話的,都怪我們這破單位,沒完沒了開會,開完會又是會餐,一窩蜂地灌酒,到現在頭還暈。”田家耕下意識地擠出一堆笑來,對著電話直客氣。莫曉落又說:“秘書長您在哪,是不是到了我們烏嶺呢,告訴我地方,我馬上來接您。”田家耕忙說在南州。
“在南州啊,我還以為秘書長到烏嶺了呢。秘書長有什麼指示,請講,曉落照做就是了。”
莫曉落一客氣,田家耕反而渾身不自在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客氣不是衝他的,而是衝省裏肖秘書長,或者肖秘書長背後那個人。兩人在電話裏假惺惺客套一番,你恭維我一句,我奉承你幾句,最後竟奇奇怪怪把氣氛搞融洽了。田家耕這才正式發出邀請,莫曉落喜孜孜地答應:“好啊,秘書長一定備了好酒,上次沒喝過癮,這次一定要喝個痛快!”
世上的事,說難了很難,難得你想不出一點轍。說簡單了,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關鍵還在,看你能不能找對人。
田家耕暗自感歎一會,起身,琢磨該怎麼接待莫曉落這尊菩薩。這尊菩薩,他得敬好啊——
夜黑下來,不知什麼時候,深秋已經來臨。街上的梧桐還有樟子樹,已經有落葉飄零。風一吹,樹葉嘩嘩作響,有幾片打在田家耕腳上,兩片樹葉被旋起,打在了臉上。田家耕感歎,時光快得令人驚心,轉瞬間,一年又要逝去,可自己的步子,還停留在原地。包括妻子安小橋的事,也好像被蒸發掉,沒人再提起。好在這段日子小橋不在,去省城陪孩子,沒人在他耳邊嘮叨了。否則,這顆心,真是難以靜下來。人生若夢,田家耕忽然就發出這樣的悲來,沒一點來由。這個深秋的傍晚,田家耕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內心突然湧出許多。半小時前,他跟市長萬慶河有一場對話。原以為還是說南烏合作,沒想去了,萬慶河隻字不提南烏合作的事,倒跟他道了一肚子苦水。原來萬慶河挨批了,上周去省裏彙報經濟工作,被副省長陳國安狠狠剋了一頓。連續兩個季度,南州的經濟都在下滑,別的市都在高速增長,各項指標較年初定的目標都有大的突破,唯獨南州,不但沒完成任務,還破天荒地出現了負增長。萬慶河解釋的理由是南州正在經濟調整,不論產業結構還是增長方式,都在發生轉變,尋求一種更長久更穩妥的增長方式。陳副省長當即打斷質問道:“什麼叫穩妥,什麼叫轉變?增長是硬道理,其他都別跟我說!”據萬慶河講,陳副省長很少這樣訓人,但這次,幾乎是撕破臉了訓。“讓你主政南州,不是讓你退步,不是讓你把南州拉下水,更不是讓你倒退了還找理由。你給我聽好,趕年底如果把數字弄不上去,就別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