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的燈光很暗,暗得幾乎看不清在座者的臉。屋頂的燈上個月就壞了,孟東燃懶得修,秘書溫彥喬叫過修理工,還抱來了新買的燈。孟東燃嫌煩,訓了溫彥喬一頓。從某一天起,他喜歡把自己關在黑暗裏。他覺得黑暗裏的自己才是真實的自己,而讓光明一照,他就成虛假的另一個人了。再者,葉小棠走了,他的心一直亮不過來。

屋子裏還有兩個人,王學兵和妻子燕紅。燕紅一開始不敢來,是孟東燃把她罵來的。

兩人全垂著頭,看得出,剛才這屋裏吵過架。不吵才怪,孟東燃一聽說章嶽把東西交給了王學兵,當時就氣得要炸。如果不是市裏開緊急會議把他叫去,當天他就可能要把王學兵叫來興師問罪。成什麼體統,拿到如此重要的材料,居然不跟他說!

“想清楚了沒,說,東西到底在哪兒?”坐了好久,孟東燃又問。

“哥,你真是冤枉我了,我跟她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既然材料那麼重要,她憑啥給我?”王學兵死不認賬,不論孟東燃怎麼問,發火還是好話勸,他都不承認,一口咬定沒拿過章嶽什麼,真沒拿過。

孟東燃服了這個人,看起來那麼老實,那麼忠厚,關鍵時候,卻給他來這一套。

“燕紅你說,家你當著,你說,他把東西放哪兒了?”對付不了王學兵,孟東燃隻能從燕紅身上找缺口。

“哥……”燕紅抬頭叫了一聲,目光冉冉的,似乎有太多東西在裏麵。叫完,卻沒了下文。孟東燃等了許久,不見她往下說,愕然地望住她說:“怎麼了,燕紅?”

“哥,你就別逼他了,要是真拿了,不會不給哥的。”

“燕紅你也幫他,合起來氣我是不?”孟東燃來氣了,知道夫妻倆是商量好蒙他,雖然不知道蒙的原因,但長達一個小時問不出一句實話,他不能不生氣。

兩口子並不怕,仍舊堅持著。太反常了,這兩口子在孟東燃麵前,從來不敢說二。孟東燃對他們來說,不隻是哥,是比哥親過十倍百倍的親人,沒有孟東燃,根本就沒他們的今天。但是今天他們反常了,愣是咬著嘴,一句實話也不告訴孟東燃。

孟東燃失望至極地說:“回吧,回吧!學兵,燕紅,你們真是負我啊,知道這東西有多重要嗎,它是章嶽拿身體換來的,現在又牽扯出另一條人命,可你們……算了,既然你們執意瞞我,我也不多說了,你們回!”

兩口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有些猶豫,但最終,腳步還是邁出了孟東燃家的門。

一出門,兩口子就擦起汗來。剛才在屋裏,燈光暗,看不出他們頭上有汗。其實不隻頭上,脖子裏,身上,全都有。尤其燕紅,汗幾乎把衣服濕透了。出了樓門,燕紅長舒一口氣說:“嚇死我了,再要是讓哥逼下去,我就撐不住了。”

王學兵怔怔地看住妻子,片刻後說:“燕紅,我們這麼做是不是真對不住哥啊,你看哥剛才,臉都氣青了。”

“別擔心,我們是為哥好,將來哥就會明白。”燕紅很自信地說。

是燕紅不讓王學兵告訴孟東燃的。章嶽在火車上把一個U盤交給王學兵,再三叮囑要親自交到孟市長手裏。章嶽清楚王學兵跟孟東燃的關係,所以不會委托別人。王學兵拿著U盤,一路提心吊膽。尤其到了省城,章嶽被楚健飛的人截走,心裏就更怕。回到桐江,王學兵想第一時間把東西交給孟東燃,把章嶽的話告訴他,但那幾天孟東燃太忙,王學兵根本沒機會見到他。王學兵向來是孟東燃叫了,才敢到他辦公室,孟東燃不叫,王學兵根本不敢冒失前來。猶豫中就把這事跟妻子燕紅講了,燕紅一聽,立馬白了臉,想半天說:“不能,學兵我們不能給哥添亂。”

“添什麼亂?”王學兵詫異地問。

燕紅平時不像個有主意的人,這次卻顯得主意格外正,態度也很堅決。她說:“學兵你想想,哥現在是什麼人?副市長!哥現在最怕的是啥?是非。這女人是個是非,惹了那麼多事,前陣子還公開罵哥。你把這東西交給哥,讓哥咋處理,總不能讓哥拿著去跟別人作對吧?”

“那咋辦?”王學兵一下讓妻子提醒了。這些年王學兵承攬工程,跟官場中人打的交道也不少,官場那些古怪的事,他領教的多,感受也多。最大的感受,就是官場是個是非坑。官場中人整天處在你整我、我防你的高度戒備中,稍有不慎,就會被人算計被人坑。孟東燃雖然貴為副市長,但他不處在權力頂峰,上麵還有不少人壓著他,下麵也有不少眼睛盯著他。尤其跟梁思源的關係,更讓人提心吊膽,而梁思源絕非一般之人啊,他的水怎麼著也比孟東燃深,連梅英、趙乃鋅都讓他三分,何況孟東燃?想到這兒,王學兵怕了,妻子說得對,不能把東西交給哥,不能讓哥心裏再背上重。

不能啊。

一個人負重越多,步子就越沉。這跟種莊稼、搞工程一個道理,肩上擔得多,你的腰就彎,雙腿就不靈便。而眼下桐江形勢,必須讓孟東燃輕裝上陣,不能有任何東西絆住他的腿。不能!雙腿靈便了,才能躲開明槍暗箭,才能避開陷阱,才能跟這些人巧妙周旋。是的,現在隻能周旋,遠不到出手時,這點王學兵居然替孟東燃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