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誌安本來不想計較,但葉維東這些話,實在是刺激了他。想想過去他跟朱廣泉打過的那些交道,再想想這些年地產商朱廣泉的變化,他就有種今非昔比的感慨。坦率講,沒有他陳誌安,就不會有朱廣泉的今天,特別是“陳楊”時期,如果不是他,朱廣泉怕早就被踢出了東江地產圈。
都說商人的臉是善變的,他們不認人,隻盯著位子,隻要你在位子上,隻要你手中有權,他們的臉啥時候都能衝你笑。一旦你手中的權沒了,或者被別人扼製,他們那張臉,就變得很有意思。
陳誌安目前還沒到被人扼製的時候,朱廣泉就敢給他甩臉子,就敢拿一個水籠頭小看他,這也太快了吧。
算了,堵心的事少想為妙。陳誌安一邊跟自己寬心,一邊跟葉維東道:“我正想批評你呢,水籠頭的事,責任在你,多大一點事,你就找到人家頭上,人家不取笑才怪。再說了,壞的又不是單位的水籠頭,我已批評了胡玥,往後,這種事不許找單位,秘書長難道是給你修水籠頭的?”
陳誌安這話聽著像批評葉維東,實則,不顯山不露水表揚了葉維東,葉維東自然能聽出其中意思。
有時候領導如果表揚你,那反倒證明,你跟他有了距離。
葉維東不想有距離,陳誌安這番話,他聽得很舒服。
“應該的,應該的,您不在家嘛,嫂子哪能修得了它。”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陳誌安忽然問:“對了,你跟唐秘書長之間,關係融洽一點沒?”
葉維東拉了一張哭臉,沉吟半晌才道:“一言難盡啊——”
陳誌安不作聲了,蘇曉敏來東江之前,圍繞著市政府兩位秘書長,他跟市委那邊還暗暗較過一陣勁,市委硬讓唐天憶擔任秘書長,陳誌安不同意,他傾向於另一個人,後來向健江出麵跟他做工作,他才點頭同意。不過在副秘書長人選上,向健江給了他充分選擇的權利,
結果他中意的那位人選因為當不了正職,不願屈就到唐天憶手下,最後到另一個部門當一把手去了,選擇來選擇去,他選擇了葉維東。葉維東這人,表麵上看唯唯諾諾,似乎成不了大事,但他可以做到事無巨細。如果正副秘書長都成了唐天憶那種大材料,政府這盤磨,運轉起來也難。但唐天憶似乎有點看不起葉維東,上任沒一周,就開始大權獨攬,葉維東呢,
隻能忍氣吞聲做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個世界上,有人當紅花,有人就得當綠葉,這是上帝的旨意,誰也沒法抵抗。不過綠葉要是當出了水平,有時候也是能搶搶紅花的鏡頭。葉維東能否搶到這個鏡頭,關鍵不在唐天憶,還在葉維東自己。就目前葉維東的表現來看,怕是很難。陳誌安不免有些失望,其實他是想讓葉維東搶一些鏡頭的,葉維東搶唐天憶的鏡頭,等於是幫他搶蘇曉敏的鏡頭,這叫相輔相成。可惜啊,葉維東不明白這個理,隻知道跑他麵前告狀。
告狀能頂什麼用呢?陳誌安心裏氣惱著,嘴上卻說:“行吧,你再堅持一段時間,有機會,我跟唐秘書長談談。”
“別,別,陳市長您千萬別……”葉維東慌忙站起身,像是要用全身的力氣阻擋陳誌安,後來又覺自己的反應有點敏感,訕然一笑道:“挺好的,目前這種狀況,其實挺好的。”
陳誌安心裏就越堵了,這人怎麼這樣?
陳誌安不喜歡唯唯諾諾的人,盡管有時候,他也需要別人在他麵前唯唯諾諾,但骨子裏,他還是希望手下能有點血性,敢於衝鋒陷陣。
尤其眼下這種時候,更需要有人站出來,替他向蘇曉敏和唐天憶的陣營發起攻擊。一個陣營一旦鞏固了,是很難顛覆的,要顛覆,就得趁早。趁蘇曉敏立足未穩之前,徹底搞亂她,這是陳誌安的目標。
但葉維東顯然擔當不了這個角色。他無可奈何歎了一聲,道:“也好,難得你有如此胸懷,工作嘛,就是在碰碰磕磕中幹的。”
葉維東臉上的訕笑不見了,表情僵在那裏。
其實他巴不得陳誌安跟唐天憶談一次的,多談幾次更好,唐天憶實在是過分,現在秘書處,壓根就沒他葉維東說話的份,他這個副秘書長,當著還有什麼意思?!
默站了一會,葉維東從包裏拿出幾個小瓶,還有一遝包裝並不怎麼好看的膏藥貼:“藥我給您帶來了,這是吃的,一次吃幾片,我都寫在上麵了。這膏藥看似不起眼,其實挺管用的,您試試。”
“藥?”陳誌安一時恍惚,記不起自己有什麼病,等看清膏藥貼上的字,猛就笑了,原來,葉維東真以為他便秘,把祖傳的好東西拿來了!
蘇曉敏終於組織召開了一次市長辦公會議,會議的中心議題,就是如何盡快啟動東江國際商城項目。
會議先由陳誌安主持工作時期任命的項目組副組長、住宅辦主任李長發代表項目小組向會議作彙報,李長發先就該項目的大致背景、
前後經過及目前的基本思路向與會領導作了彙報。
蘇曉敏原打算讓副市長趙士傑彙報,把趙士傑臨時拉進這個項目,是蘇曉敏靈機一動想出的法子,趙士傑以前是安平區區委書記,
光華路又在安平區的管轄範圍內,對這個項目,趙士傑也算熟悉。但決定開會前,省上來了通知,要趙士傑去參加省委黨校一個為期一周的短期培訓班。
她隻好改變主意,讓李長發彙報。李長發彙報的時候,蘇曉敏的目光一一掃過與會者,
最後刻意在陳誌安臉上多停了會。陳誌安一開始沒回避,坦然跟她對視在一起,幾秒鍾後,陳誌安堅持不住了,裝作喝水,低下頭去。
蘇曉敏暗自一笑,她不是笑陳誌安,她是在笑自己。
為什麼要用這種辦法來故意冷落陳誌安,她自己也說不清。
按說這不是她的風格,以前在招商局,她跟副局長黃國梁也鬧過矛盾,遠比現在尖銳,但在具體工作上,她還是十分尊重黃國梁的意見,黃國梁分管的事,向來都是黃國梁說了算,她隻是把把關,不要太越過原則就行。但這次,她改變了策略,她決計用一種新的方法來化解目前在東江遭遇的冷危機,這危機不隻是她跟陳誌安之間的這種別扭,還包括其他領導。
她的工作局麵還沒打開,整個班子還處在彼此觀望的程度,並沒磨合到一起。按常規辦法來解決班子融洽的問題,時間來不及,工作也不容許,她隻能用些奇拳怪招。
這第一招,她就是想給陳誌安一點顏色。
你不是不打招呼躲走了麼,好,我讓你躲,躲到啥時候都行。我就不信你不急!
蘇曉敏料定陳誌安會急。陳誌安去東江的那天晚上,蘇曉敏接到了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羅維平,羅維平先是過問了一下她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狀況,然後說:“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國際商城這項目,你要親自抓,不可把它交到別人手上,分管也不行。”
“為什麼?”蘇曉敏當時很不理解,按說這種不合常規的建議不應該由羅維平提出,羅維平如此鄭重地跟她說,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不為什麼,這隻是我的忠告,如果你不想讓它再一次流產,就聽我一次。”
羅維平的語氣分外嚴肅,隱隱的,還有點駭人。
蘇曉敏忽然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拿著電話的手不由地發出一片細輕微的抖顫。
“……我聽。”半天,她咬住牙說。
“有些事單靠激情是不行的,還要講究策略。”羅維平又說。
“我懂。”蘇曉敏應了一聲,問:“省上對這個項目怎麼看?
”
“目前意見不怎麼一致,但有一點很明朗,這個項目肯定要上。”
“哦——”蘇曉敏握著電話,就不知說什麼了。
羅維平那邊也是一片靜默,半天,電話裏又傳來羅維平的聲音:“有機會,還是來一趟省裏,單獨跟程副省長彙報一下工作。
”
程副省長?單獨彙報?羅維平盡管沒把動因講出來,蘇曉敏卻已意識到,這項目,跟程副省長有關,而且,程副省長對她現在的工作有了意見。
上級對下級有意見,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下級沒把工作做好,二是下級沒把上級尊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