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秘書蔡小妮臉上,蘇曉敏已猜到什麼,但她還是果決地往樓上去了,林和平和蔡小妮幾個緊隨其後,生怕他們的市長,在醫院裏遭遇什麼不測。
怕是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工商局的工作人員,就因為工作當中跟工作對象發生了點衝突,意外受了傷,就會被安排在東江市人民醫院規格最高的特護區。早些年,隻有市上主要領導生病,才能享受這種護理和服務,現在醫療條件雖說改善了,但,
能被安排到這樣的病房接受治療,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陳誌安上次患病住院,就是蘇曉敏上任的那次,他也沒敢提出住在這裏。
這世上有許多地方,不是任何人都能進的,你不管它是閑著還是空著,隻要你自己還沒活到一定份上,就別抱那份奢想。蘇曉敏想起一個故事,是在她當省招商局長的時候,有次她帶著一個團去北京,遇到北京一個侃爺,自稱身份顯赫,在北京沒有他辦不成的事。蘇曉敏一開始還熱情相待,哪知這家夥不識臉色,蹬鼻子就上臉,非要拿蘇曉敏她們當傻子。連著吹噓了幾晚上,不見蘇曉敏上當,最後竟打著高層某領導兒子的旗號,說他大哥說了,讓蘇曉敏留下一千萬,保證不出三個月,就給江東省引來十個億的投資。
蘇曉敏對這種靠吹牛耍騙生存的人,向來是臉上應付,心裏厭惡。招商團中有個煤老板,也是個不可一世的人,見侃爺牛吹得過分了,成心想耍他一下,接過話道:“我給你一千萬,隻求你在北京幫我辦件小事。”
侃爺一看有人上勾,當下表示出極大興趣:“甭說一件,十件百件隻管提,哥們如果沒這點能耐,白在北京混了。”
煤老板一臉壞笑地盯住侃爺:“哪敢十件八件,就一件小事,我想把我的照片放大,掛在天安門城樓上,這事你能辦了?”
一句話,嚇得侃爺夾起包就走,此後一連數日,蘇曉敏們再也沒受到騷擾。
這故事看似跟眼下這檔子事無關,但細一品,還是有關。
比如說,林和平要是患了病,想住進十一樓特護區,怕是就跟那煤老板說的事一樣,不能說難,是壓根沒這種可能!
出了電梯,
蘇曉敏的步子在特護區那道雙層玻璃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推門進去了。林和平想跟進去,蔡小妮一把拽住他:“這地方,哪是你進的啊?”
林和平知趣地止住步子。
特護區向來以安靜著稱,但這一天的特護區,一點也不安靜。不到十米長的走廊,站滿了人。
蘇曉敏大約看了下,有醫院院長、衛生局長、工商局長等,幾位大夫在病房外竊竊私語,市人大一副主任站在病房門前,看見蘇曉敏,從人堆裏擠過來說:“市長你可來了,今天這事鬧的,老爺子直發脾氣呢。”
蘇曉敏哦了一聲,她早就料到,被東江人稱為老爺子的人大主任榮懷山一定在現場。
“病人不要緊吧?”蘇曉敏盡管十分憎惡眼前這一幕,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了一句。
“這個我不好說,市長你還是進去看看吧。”
副主任也是位老猾頭,一看蘇曉敏臉色,就知道蘇曉敏已經生氣了,但他還是厚著臉,幫蘇曉敏推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裏人不多,除人大秘書長外,還有榮懷山的秘書小安。榮懷山坐在病床邊,繃著臉,見蘇曉敏進來,也不抬頭,也不吭氣。蘇曉敏立在門邊,一時有些為難,不知道自己的腳步到底該不該邁進病房?站了有一分鍾,蘇曉敏咳嗽了一聲,走進去道:“榮主任也在啊,我剛從張州回來,聽說小謝受了傷……”
蘇曉敏話還沒說完,榮懷山騰地站起:“不是聽說,是事實!”
一句話,病房裏的人臉色全變了,小安嚇得躲在裏邊,扭過頭,目光不敢往蘇曉敏這邊望。
人大秘書長走過來,說了聲:“市長請坐。”
蘇曉敏強壓住心中的不痛快,擠出一絲笑道:“現在不是坐的時候,我來了解一下,小謝的傷勢到底怎麼樣?”
“怎麼樣,市長大人你親自來看看。”榮懷山發著火,為蘇曉敏讓開一條道。蘇曉敏走到病床邊,謝芬芳正在輸液,她的臉和半個頭讓紗布裹住了,隻露出一雙眼睛,可惜,聽見公公發火,她很快就把眼睛閉上了,還故意呻吟出幾聲。
蘇曉敏再笨,也知道這翁媳倆演的是哪處。在東江,敢把聲勢往這麼大裏造的人,除了人大主任榮懷山,怕是再沒第二人。敢為兒媳婦不顧身分、慷慨激昂挺身而出的,怕也隻有榮懷山。
蘇曉敏盯著病床上呻吟的謝芬芳看了一會兒,轉過身來,衝秘書長道:“把醫生叫來。”
不大工夫,醫院院長帶著三名主治醫進來了,院長瞅瞅蘇曉敏,再瞅瞅榮懷山,難為情地垂下頭,這種場合,他真不知道該不該跟蘇曉敏打招呼?
蘇曉敏並不計較院長的態度,她理解院長,在東江,隻要榮懷山在場,怕是沒人敢越過他跟別的領導打招呼。“陳楊”時期,榮懷山一度被排擠或打壓,陳懷德把他從常務副書記位子擠到人大,後來索性連人大常委會主任也兼任了,榮懷山隻能坐在人大二把手的位子上,這種局麵似乎得到了改變,但不幸的是,“陳楊”出事,雙雙進了監獄,榮懷山很快揚眉吐氣。揚眉吐氣後的榮懷山,腰杆子似乎更直了,說話做事,愈發目中無人。
這也難怪,如果你了解了榮懷山這個人,知道他這一生是怎樣摸打滾爬從基層鄉鎮一位普通的民兵連長最終拚搏到東江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這個位子上,你就對這種“榮氏現象”一點也不驚訝了。有句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意思是軍營的地盤是鐵打的,誰也搬不走,軍營裏的兵卻像流水,這一撥走了,那一撥又來。
榮懷山跟東江,則是鐵打的營盤銅做的兵。在他心裏,東江就是他的家,他則是這個家裏當之無愧的家長。“陳楊”
之前是如此,“陳楊”之後更該如此,獨獨“陳楊”時期是個例外,好在這個例外不用他努力,“陳楊”自己就把自己否定了。
麵對盛氣淩人的榮懷山,蘇曉敏也隻能裝作屈服,她跟院長說:“我把人交給你,要是小謝臉上留下一塊疤,你這個院長,就考慮挪地方!”說完,也不管這話說得應該不應該,符不符合她的身份,轉身就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