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誌安將目光對住妻子胡玥,想從妻子臉上看出什麼。
可胡玥臉上除了恐懼,什麼也沒有。
胡玥是真害怕,她怎能不害怕呢?剛剛過去的那場風暴,震動了東江,更是震動了她們這些官太太。那些個日子,市委、政府兩大班子天天有人被帶走,他們的家屬,也時不時地被叫去。胡玥提心吊膽,生怕同樣的厄運降臨到他們這個家,降臨到自己頭上。
她不止一次問丈夫:“你沒什麼事吧?”丈夫沉默著不回答,胡玥心裏,就不知是什麼滋味了。整整六個月,她吃不香,睡不穩,身體消瘦下去十幾斤。家裏電話一響,她就毛骨悚然,真怕是從紀律或反貪部門打來的。那種煎熬,遠比沒錢的日子更折磨人。那些個日子,胡玥反複想到的,就是“錢”這個字。她親眼望見,紀檢部門的同誌從對門周副書記家搜出來四皮箱錢,怕是有幾百萬吧。天,那麼多的錢,居然就放在家裏,聽說周副書記把餐廳跟客廳的隔牆掏空了,裏麵全是錢。
再後來,周副書記的妻子被帶走,她在銀行工作,平日生活很儉樸,買菜挑便宜的,穿衣服也挑便宜的。
胡玥跟她一起住了三年,從沒見過她有什麼奢侈。
有次老周老家送來兩隻長毛兔,她還拿給胡玥一隻,說老周高血脂,不能多吃肉,老家人自己養的兔子,糟了可惜。胡玥就想,她也跟自己一樣,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知道生活的難處。等從她家搬出那麼多錢時,胡玥就傻得不知該怎麼想了。聽辦案人員說,那些錢怎麼送來,就怎麼藏進了牆裏,怕是老周兩口子,數都沒數。
說出來不怕別人笑話,老周妻子被帶走後,胡玥天天躲在家裏,她把家裏所有能搜的地方都搜遍了,生怕陳誌安也學老周,把錢藏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
後來她拿個小錘,挨著砸自家的牆,聽聽裏麵到底是空的還是實的?就這麼著,她熬過了那段非常難熬的日子,直到風暴結束,直到上級召開全市幹部大會,通報“陳楊大案”的查處情況,她的心,才算穩當。
有了這麼一場經曆,胡玥還敢指望別人給她家送禮?
胡玥不是不喜歡錢,喜歡得很,
尤其想到老家那些急需錢的親人還有鄉親,就恨不得自己有花不完的錢,紮紮實實幫他們一把。
但這錢要來路正啊,來路不正的錢,拿了能睡著?
對門老周進去了,老周愛人也進去了,她判了五年。
老周的老母親又回了鄉裏,是被老周弟弟抬回去的,老人家差點把命丟在城裏。老周的兒子在外地工作,聽說因為這事,兒媳婦鬧離婚。好好的日子,就讓錢給砸爛了。還有二樓王主任,五樓馬局長,僅這幢樓上,進去的就有七、八號人。
七、八個人後麵,就是眼淚彙成的七、八條河啊。
胡玥不求大富大貴,隻求這個家能平平妥妥,丈夫能平平妥妥。
可是,有人給她家送來了錢!
胡玥強打起精神,淚眼兮兮地望住丈夫,嘴唇動了半天,怯怯地道:“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老家,看老幺怎麼說?”
“問誰去?何老幺都去世三年了,我上陰間問他去?!”
陳誌安沒好氣地臭了妻子一句。臭完,又覺自己不該把氣撒在妻子身上,寬慰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
“怎麼處理,這可是受賄啊。”
胡玥腦子裏驀地又浮出對門老周妻子那張慘白的臉來。
陳誌安冷靜下來,開始想這件事怎麼處理。
過了一會,他抓起電話,打到一個叫牛家山的鎮政府,何老幺的長子何懷岸在那個鎮上當書記。簡單寒喧幾句,陳誌安問何懷岸,他弟弟是不是在廣州?何懷岸納悶地道:“你問哪個弟弟啊,我就一個弟,在八裏營養牛呢。”
陳誌安哦了一聲,離開老家太久,很多人都不記得了,年輕一點的,認都認不得。他又問:“那你們家親戚,有沒有在深圳那邊幹生意的?”
何懷岸說沒有。陳誌安又追問一句,何懷岸還是說沒有。
陳誌安便相信,給他送錢的那名男子,絕不是老幺什麼人,他隻是用這種手段騙取胡玥的信任罷了。
何懷岸問:“市長您打聽這些做什麼?”陳誌安說:“沒事,想老家了,也想起你家老爺子,抽個時間,陪我到老家走一趟。”
陳誌安這句話,本來是搪塞著說過去的,沒想何懷岸當了真,立馬熱情十足地說:“好啊,市長,老家人都盼著您來呢。”
這種話聽多了,耳朵會長繭的。陳誌安以前愛聽,現在不愛了。有時候不愛聽還得聽,誰讓他是常務副市長呢。
合了電話,陳誌安心裏便有了底,送錢的不會是別人,一定是柳彬和曹辛娜!
他給老婆安頓了幾句,提起箱子就往外走。胡玥追出來,問他哪兒去。他恨恨說了句:“還能哪去,找人唄!”
胡玥一看他堅決的樣子,放心了,她想,陳誌安一定是把錢退回去。
陳誌安最終還是沒把錢拿到柳彬麵子裏,這種事,做得太過分也不好,他想穩妥些。當然,他也抱著另一種僥幸,萬一錢不是柳彬他們送的呢,那不是自己暴露自己?
他將錢放在一個安全地方,給柳彬打了個電話。柳彬很客氣,陳誌安也很客氣,兩個人互相客氣了一番,陳誌安說:“老弟,有什麼事當麵說,以後別搞亂七八糟的小動作。”
“小動作?”柳彬驚訝了一聲。
陳誌安心裏一動,柳彬這聲驚訝好像在暗示他,他可能對剛才陳誌安家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我說老弟,你就甭裝了,那東西我家裏夠用,就不勞老弟費心了。”陳誌安又試探著拋過去一句。
“陳市長,您到底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