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自打開了春,風就一場連著一場,好像不把沙漠刮翻刮爛,它就不甘心。
這一場,來得格外猛。
此時的沙漠是最最脆弱的時候,莊稼剛剛爬出地麵,嫩綠的苗兒還盼著雨呢,哪能經得起這鐵掃帚一般堅硬的風。
沙窩的紅柳岌岌草黃毛柴雖說是綠了,可那份兒綠,嬌嫩得很,壓根就抵不住風沙。胡楊綠得晚,此時新枝兒剛發芽,舊枝兒還沒褪盡,風一吹,枝兒便嘎嘎地斷。四月底五月頭上,也是天爺的一個分界線,說不刮,這一年,就算是安穩過去了。要是刮,那就是真正的沙塵,一來便氣勢洶湧,遮天蔽地。
林雅雯正在給村幹部開會,安排搶種防護林的事,事情再多,工作不能拖,今年的防護林,說啥也得完成任務,不隻是完成,林雅雯臨時又給各村加了任務,想把前兩年欠的也給補回來。
會是在糧管所開的,鄉政府那邊亂得開不成,寧酸棗的娘家哥還有娘家舅把鄉長書記的辦公室全霸了,林雅雯臨時住的那間,住進了兩個石頭。
鄉上盡管做了很多工作,非但沒起任何作用,反而把寧酸棗一家的信心給做了上來。真是越做鬧得越凶,越鬧越沒個邊。林雅雯一果斷,就將會場挪到了糧管所。
安排防護林,並不是應付上麵的檢查,就算老祁他們不來,這項工作也必須得做。不隻是做,還要做紮實。早在春節過後,林雅雯就已著手此項工作,任務是她手上欠下的,怎麼也得在她手上補回來。
這些天她已聯係到一批樹苗,算是人家支援沙湖縣的,眼下得緊著把苗分下去。村支書們一聽樹苗不掏錢,全都搶著往自個村裏要。林雅雯正想批評幾句何家灣的何老木,去年的任務他拉得最多,今年他還幾次撂挑子,說不想幹了。話還沒出口,猛聽得外麵吼吼作響,眨眼間天地便一片昏黑。一看這陣勢,林雅雯就知道,會開不成了。
在沙湖工作,你必須得學會觀察天氣,得摸準老天的脾氣,否則,你讓天氣賣了都不知道。
這也算是她到沙湖後的一大長進,一個從不看天氣預報的人,現在不但每天都要關注天氣變化,還要跟農民認真學二十四個節氣,以及每個節氣中天氣有可能出現的反常。現在這方麵,她算是半個專家了,甚至不比祁茂林差。隻要豎起耳朵一聽,就知道,這風大約有幾級,是一刮而過,還是要持續好些日子。她聽了不到半分鍾,臉一黑,衝村幹部們說:“馬上回去,種樹的事先放著,全力以赴,防這場風。”話音還沒落,窗子便嘭地被風吹開,一股沙塵卷進來,嗆得人直打噴嚏。
村幹部們也都是氣象專家,不用林雅雯提醒,心裏早就急了,一個個彈起身子往外跑。還沒走出糧管所院子,風沙便把世界徹底遮蓋了。
沙塵暴來了。
打發走村幹部,林雅雯心裏還不踏實,又緊急通知鄉黨委,將鄉上的幹部分頭往下派,而且言明,去了第一任務,就是保證村民的人身安全,不等風沙徹底停掉,絕不許回來。
派完鄉幹部,她自己也往沙灣村去,剛拐過糧管所那條路,就看見四野裏已亂成一片。地裏的人往家跑,沙梁上的往草叢中跑,學生娃娃也被嚇懵了,四下裏亂鑽,嚇得大人滿莊子喊。一隻雞在草垛上打鳴,剛張開嗓子,讓風嗖一下掠到了空中,驚得女主人雞呀一聲,嗓子裏就灌滿了沙。落下來時,已刮到了幾十米外。
兩隻拴在胡楊樹上的羊讓風扯斷了繩子,跌跌撞撞地卷著跑,一隻撞在電線杆上暈了,一隻卷到了井裏。村裏的草垛掀翻了,草舞起來,鋪天蓋地。
林雅雯跟糧管所一幫人,先緊著把學生娃娃往家送。
狂風掀起她的衣襟,扯起她的頭發,耳朵裏灌滿了沙,近在咫尺的強光景說話她都聽不見。強光景隻好拽住她,對著她的耳朵大喊:“林縣長你回鄉上指揮,這兒有我們。”
林雅雯沒理強光景,她看見一個孩子失足掉進了幹渠,幸好幹渠沒水,便跳進去抱起他,問是誰家的。
孩子嚇得六神無主,猛一下撲她懷裏哭起來。
問來問去,孩子是陳喜娃的。等把陳喜娃的兒子送回家,黑風便襲來了。
真正可怕的是黑風,到這時,沙灣人才知道最可怕的時候到了。紛紛躲進家裏,門關得死死的,聽黑風吼吼地掠過。
樹被刮斷了,紅柳連根拔起來,卷到了空中。天地一片汙黑,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黑風持續了一天一夜,整個沙漠像是被洗劫了一般,一尺厚的黃沙覆蓋了整個村莊,田地不見了,麥苗不見了,綠樹不見了,草叢不見了,世界一片渾黃。沙灣人欲哭無淚。
林雅雯算是再次領教了沙塵暴的厲害。
南湖毀林事件的調查會終於在流管處召開。
縣委書記祁茂林是在大風中趕來的,車子被風困在路上長達五小時,手機也斷了信號,急得他直在車中罵娘。隔著車窗,他親眼望見一戶人家的房子被掀翻,幾次他都要下去,被司機強行關在了車內。還好,風停後他跑到那戶人家,人沒傷,全都躲在了水窖裏。幾年持續幹旱,水窖全成了擺設,人畜飲水要到幾十裏外的沙漠水庫去拉,僅這一項開支,就增加農民負擔幾百元。不幸的是去年水庫竟也幹涸,後來國務院撥出專款,加上上遊省市的支持,才算是沒讓水庫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