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先甭辯解,啟明找過我,跟我說了你家裏的事,我倒覺得,萌萌出走是件好事,你們不用這麼驚慌。”
“好事?”林雅雯更愕然了,目光詫詫地瞪住司馬古風。
“壞事有時能變好事,當然,萌萌這孩子,這樣做是過激了點,但也能讓你們夫妻明白,孩子長大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有他們的想法,說夢也行,不能老用你們的意誌去強迫她。”
“我哪點強迫她了,我對她寬鬆到家了。”
“你那不叫寬鬆,叫漠視。我聽啟明說,你很少跟萌萌交流,也很少帶她去上街或是逛公園。”
“她是學生,沒事亂轉悠什麼?再說,我最煩上街,到處都是人,到哪兒也是談錢的聲音。”
“就衝這點,你不但當不好母親,也當不好這個縣長。”
司馬古風說著,品了一口茶。他品茶的樣子很享受,滌杯,溫壺,醒茶,分茶十分老道,端杯在手,觀色聞味,嘬飲在口,徐徐咽下,每一個動作,都很是講究,尤其閉目回味陶醉其中的樣子,讓人看著也享受。
“這話怎麼講?”等他重新睜開眼,林雅雯問。
“道理很簡單,你不會不明白,你是裝不明白。
你連轉街的熱情都沒,還有啥熱情?”
“我不這麼認為。”林雅雯固執地說。
“雅雯,太固執不是件好事,對你,對家,對縣上,都不好。
今天我要批評你,一,往後要對孩子和丈夫好一點,別在家裏也扮你縣長的麵孔。啟明人雖偏激,但他是好人,對你更是赤膽忠心。萌萌呢,雖是出格點,但現在的孩子反叛性很強,追求另類,這沒什麼不好,關鍵是引導。你們首先得轉變觀念,不要老盯著成績,也不要老擔心她會不會早戀。早戀有什麼不好?
早戀的孩子往往有思想,敢想敢做,引導好了,將來會有大出息。我是反對給孩子們設禁的,啥都想禁,啥都禁不了。第二,是你的工作,我跟孫濤書記交談過,他對你感覺不錯,有意要重用你,可你有時不會拐彎子,本來可以變通著做的事,非要固執己見,結果弄得誰也下不來台。一次兩次無所謂,久了,你就成了另類。你跟萌萌不同,萌萌可以另類,你不能,你是縣長,是要統攬大局的人……”
這個下午,在普洱茶嫋嫋的清香中,林雅雯強抑著內心的不安,老老實實聽司馬古風分析她,批判她。你還別說,司馬古風這一通批判,直把她心裏給批舒服了,包括萌萌的事,也不那麼犯急了。還是司馬說得對:“孩子有孩子的判斷力,也有孩子的行為準則,不要老是用陰暗的心理去揣測他們。
憑什麼你就斷定,跟男孩子出去就要出事?
你不也天天跟男人在一起,難道就非要出事?”這話聽上去刻薄,細一想,還真有點道理。林雅雯的心終於被司馬說安定了,想想也是,這兩天她急得坐立不安,急出什麼了呢?
除了把生活弄得更亂,啥也沒急到,還不如就按司馬說的,先靜下心來想想,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這些事對萌萌以後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包間的門輕輕打開,汪眉兒如風一般飄進來,她是來為她們續水。她走路永遠如風,輕得不發出一點兒聲音。林雅雯曾經感歎,這樣的女人真是人間尤物啊,自己跟她一比,簡直就粗糙如柴火。汪眉兒衝林雅雯瑩瑩一笑,她的笑有一種海水的顏色,漾在臉上,格外的溫涼。
從同心閣出來,林雅雯的心情好了不少,感覺天空也一下子蔚藍起來,天色美出不少。
她琢磨著要不要跟周啟明打個電話,問問他跟十三中關係熟不。無論如何,萌萌是不能在現在這所學校上了。
司馬古風也是這意思:“給孩子換個學校吧,不管將來成績如何,不能在她心靈上留下傷疤。”剛要撥電話,祁茂林的電話來了,問她在哪?林雅雯說在省城,祁茂林說他也在省城。
林雅雯哦了一聲:“有事?”她問。
“見個麵吧,有件事想跟你碰碰頭。”祁茂林的聲音聽上去很暗,林雅雯猜想,縣上一定又出事了。
果然,等林雅雯趕到酒店,看見一桌子的人,心裏就明白,上頭找麻煩了。
陪同祁茂林來的,除了市縣兩級林業局、水利局的領導外,還有企業改製領導小組的幾位成員,滿桌的人沒一個臉色好的。未等林雅雯坐穩,祁茂林便說:“省上召開聯席會議,商定流管處方案呢。”
“會有什麼變化?”林雅雯邊坐邊問。
“還沒,我們剛從水利廳回來,廳裏開了一個預備會,會上形勢不大好。”祁茂林說。
林雅雯望一眼祁茂林,從他臉色上,感覺出剛才那會有多緊張。她抑製著內心的波瀾,安慰道:“不好不要緊,隻要不提太過分的條件就行。”
“還過分呢,他們簡直……”
“怎麼了?”
“算了,還是先吃飯,吃完我們商量一下。”
一桌人便都閉起嘴巴,表情嚴肅地吃起飯來。林雅雯心裏,忍不住就替沙湖縣不安。就在剛才,司馬古風也跟她說起了姓馮的,司馬古風憂心忡忡地道:“馮橋這位同誌,野心太大。人不可無野心,野心過大,就成害了。你在沙湖遇到的問題,跟他有太大關係。
孫濤同誌現在也很被動,你們要學會迂回,不要跟他硬碰,碰是碰不過的,要在迂回中找到折中的辦法。”
林雅雯心想,怎麼才能跟馮橋迂回呢?
飯後,其他同誌都回了賓館,祁茂林硬拉林雅雯去了一個地方,說好久沒輕輕鬆鬆喝過茶了,省城的茶社氣氛不錯,陪我去喝茶吧。林雅雯明白祁茂林的意思,他不想在賓館談工作,一則怕被別人打擾,另則,賓館跟辦公室是同一種氣氛,談工作令人壓抑。
兩人來到一家叫清水灣的茶秀,要了一壺龍井,邊喝邊談起了事。
祁茂林說,省水利廳重新修訂了流管處改革方案,將原來的二十四條增加為二十八條,擴充了職工分流,異地安置,一次買斷身份、分期支付置換金等措施。表麵看,這些措施都是為妥善安置流管處職工,減少或緩解職工安置矛盾,穩定職工隊伍情緒而增加的,但實質性的東西,卻一條也沒變。
縣上和市上提出的關於有效保護流域林地,堅決防止改製中以伐代毀,以農代林的十二條意見,一條也沒被采納。特別是縣上提出的將青土湖、南北二湖統一規劃,合理布建,形成有特色的防護林體係,為沙漠建起一道牢靠的綠色屏障戰略建議,更是遭到水利廳的反對。水利廳的意見是,流管處是事業單位,不應擔負政府部門承擔的社會責任,過去多少年裏,流管處為沙漠地區的發展,為整個流域的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也因此讓流管處背負了沉重的曆史包袱。
現在流域斷水,流域內的工程單位已無法生存,國家大量削減工程項目,省上也沒有大的工程項目,流管處必須由事業單位改為企業,自謀生存,自我發展,這也符合當前的改革形勢。至於構建防護林體係,保護沙漠生態,是當地政府應該考慮的事情,不應再轉嫁到流管處身上。
“他們這是推卸責任,是極不負責的態度。”林雅雯聽了,憤憤不平地說。
“雅雯啊,這話我也在會上說了,私下裏,我跟幾位副廳長都彙報了。但有什麼用呢,明著,他們是在改革,暗著,卻是想急於甩掉流管處這包袱。
你我這些想法,他們根本聽不進去。”
“那也不能由著他們。”
“不由著他們,能由著你我?地是人家的,林子也是人家的,人家怎麼弄,權限在人家手上。
我們隻能從地方政府的角度給人家提點建議,這建議,分量太輕啊。”祁茂林的臉色越發沉重。
下午他在水利廳召開的聯席會上,激動得差點要吵架。
同來的市改製辦主任老陳拉住了他,才沒把火發到會場上。
林雅雯不說話了,同樣的話她已說了無數遍,見領導就說,逢會就講,結果呢?人家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非要把林地毀掉,要改建成有效益的農場。看來,那些林子真是保不住了。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講,省上想把那幾個小廠子,賣給縣上,讓我們經營。”
“賣廠?”林雅雯更為驚訝,這想法他們居然也敢有?
“他們跟我談了幾次,我一直堅持著不要,這一次,看來是堅持不住了。”
“為什麼?”
“上午馮橋同誌找我談話了。”
“他談也不行!”林雅雯有點急。
“由不得你我,下周馮橋同誌就要到省委上班了,不是副省長,是副書記。”
“是……麼?”林雅雯的聲音軟下去,剛剛端起杯子的手一陣發軟,無力地將茶杯放到了桌上。“真有此事?”過了半天,她又問。
“事情不會有假,省委趙秘書長給我打了電話,中央的文件馬上要發,馮橋同誌已不在水利廳這邊上班了。”
茶室的空氣忽然變冷,變硬,變得令人感覺不出有空氣在流動。兩個人的臉全都僵住,變成一個顏色,醬紫色。
這個晚上,林雅雯沒再說一句話,她終於知道,祁茂林找她,並不是真的要想什麼辦法,其實到這時候,真是沒辦法再想。
祁茂林的意思很明確,妥協!
祁茂林說:“我是老了,到退休的年齡了,我已跟市委孫濤書記談過了,打算年底到二線。
但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害你。你現在啥也別說,這出戲我來唱,就算要當罪人,也讓我祁茂林去當。”
林雅雯怔然地瞪住祁茂林,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離開茶秀,已是晚上十點,省城的夜晚一片明亮,到處閃爍著霓虹。抬頭望星空,星空更是一片燦爛。
林雅雯真想在這樣明亮的一個夜晚縱情地說些什麼,但能說什麼呢?家,孩子,還有將要麵對的工作,有哪件是順心的?哪件不把她的心折磨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