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收,又不能退,這卡像一塊燙人的紅薯,程一路把它使勁地扔到了一邊。方良華才幹了三年的桐山縣委書記,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這個人身上的紈絝習氣還不算多。幹事也還踏實,任懷航十分欣賞,幾次在大會上直接表揚,說:作為一個地方,一個縣的主要負責人,就要敢於創新,大膽跨越。我看桐山縣這幾年有起色,就是與我們用對了人有關,就是與主要負責人有關。王士達市長卻一直不太看得起方良華,有時在一些私下的場合,王士達宣揚:都是些幹部子弟,紈絝習氣害人。說桐山搞的都是花架子。王士達這樣說有理由,他自己是個典型的農民的兒子,考大學後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方良華,王士達的意思很明顯:靠的是他的老爺子。這話其實還針對著任懷航。任懷航的父親原來是省委的副書記。
程一路對於方方麵麵對方良華的議論,采取的方式是他到政府當秘書長後就一貫使用的方式“姑妄聽之,聽而不言”。作為一個秘書長,他每天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和花裏胡哨的消息,他隻能聽,不能說;他畢竟是最貼近主要領導的人,也是知道上層秘密最多的人。雖然職務上他隻是最後的一名市委常委,但是因為秘書長這個角色的特殊,他基本上都是跟在主要領導身邊,不僅僅參加常委會,也參加書記辦公會。言多必失,而且現在能看到的現象,真真假假,誰都判斷不準。如其在判斷不準的情況下說話,不如不說。靜觀其變,勝過以動製靜。
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除了省會,其實就是排在第一。經濟總量隻是個一般性指標,現在衡量一個地方在省委心目中的位置,主要是看這個地方主要負責人的使用。南州前三任書記都升到省裏去了。其中的兩個,一個現在到外省當省長,另一個到北京當了副部長。張敏釗是四年前換屆時到省裏的,最近聽說又要升了,要當副書記。張敏釗對王士達有些不太感冒,外界傳聞張走時沒有向省委推薦王士達。程一路有一次想問問張敏釗,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王士達對程一路也好像有一些想法。隻是程一路處處盡量注意,他就是再有想法,也是無處下手,隻能是想法罷了。
程一路仍然口渴,就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氣咕了幾大口,身上暖和了。回到床上,他是睡不著的,不如繼續坐在沙發上。張曉玉睡覺很沉,而且是個一上床就能睡著的女人。她沒有什麼心計,當初媒人給他們倆介紹時就說張曉玉是個直心腸子的人,這一點程一路還喜歡。雖然有時候也難免有些孩子氣,但比那些一天到晚俗不可耐的女人強。而且,張曉玉有一點最好,就是她一直支持程一路對上門送禮人的處理。她的觀點很明朗:隻要有過日子的錢就夠了,錢多必失,收了小錢就會貪大錢,為錢出事,裏外都不值得。她雖然是秘書長的夫人,卻堅持在醫院裏當著護士。以前兒子在家的時候,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顧程一路父子;去年,兒子到澳洲留學了,她每天都要給兒子打電話。程一路為此笑話她說:你人在南州,魂在澳洲。
對於身處官場的是是非非,程一路一般是不同張曉玉說的。外界都說程一路很快地從市政府秘書長轉到市委常委、秘書長,是與張敏釗有關的,是張敏釗從上施加了壓力。對這一點,程一路自己也不太清楚。按理說,他從部隊下來時已是正處。後來幹市政府副秘書長,論級別還隻是副處。當然,部隊的級別到地方上使用時不可能同等使用的。在正處級的政府秘書長任上,他隻幹了兩年。也許對於外界來說,是快了些。然而就個人能力,他還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的。即使現在提拔並不都是按能力的,但有能力畢竟比沒有能力過得硬。有能力,坐在位子上,心裏才踏實。
南州官場跟全國各地的官場沒有什麼區別,要說簡單,都是為黨的工作;要說複雜,那是深不見底。程一路從市委到政府再到市委,摸爬滾打了十年,就是眼再鈍,也看出了一些道道。官場就是一盤棋,但大部份人都隻是棋子,真正在下棋的在動子的隻有最上層的那麼幾個人。這些人又因為下棋的需要,分成了不同的陣營。不能說是小團體,但就像一根瓜藤,最上麵的是根,後麵牽著的就是一大堆葉子和花。任懷航是一個下棋者,王士達是個下棋者,甚至方浩然也是個下棋者。他們各自攥著手中的棋子,風雲際會,看不見硝煙卻處處能聞到火藥味。
任懷航手中的棋子都是些王士達所說的“紈絝子弟”,包括副書記常振興,常務副市長徐碩峰,宣傳部長汪衛,財政局長黃川,還有下麵縣的方良華和錢昊。跟王士達近乎的都是些從當地提拔起來的幹部,像副書記王浩,組織部長徐成,下麵的劉卓照和馮軍等。方浩然雖然退到了政協,可是老的根基在,他和遲雨田惺惺相惜,後麵也有一班子老幹部撐腰,不在明處,卻實力不一般。這些人拐杖一動,見風是雨,連任懷航也得敬他三分。
程一路從來不把自己劃到哪個陣營裏,但是,從外界看,他卻一直屬於某一個陣營。在政府當秘書長時,他好像是王士達的人,連張敏釗也有些意外;到市委後,他又成了任懷航的人,鞍前馬後,形影相隨。不把自己固定成某個人的棋子,這是程一路自以為高明的地方。把自己做得像某個人的棋子,這是程一路自以為有心計的地方。他是秘書長,他不能過於旗幟鮮明,他更多的時候是要去協調,去和稀泥。是要在南州這盤大棋上,不失時機地平衡利弊。當年程一路在部隊時,是全師最年輕的團長。他太旗幟鮮明了,跟定了師長。可是誰都沒想到,師長出了事,他也就隻好解甲歸田了。這給他教訓很深,也很疼。
窗子外有些白亮了。
程一路卻感到頭有些昏沉。他回到床上,張曉玉依然睡得香甜。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慢慢地睡下了。
劉卓照是快到中午時來的,張曉玉喊醒了程一路。程一路問:“什麼時候了?”張曉玉說:“快十點半了”。程一路趕緊拿過手機,看看上麵有四個未接電話。其中兩個是劉卓照的,還有一個是陌生號碼,另一個是市委辦的。他就回了劉卓照電話。劉卓照說:“我知道秘書長在家,正在樓底下呢。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