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史教篇(1 / 3)

觀於今之世,不瞿然者幾何人哉?自然之力,既聽命於人間,發縱指揮,如使其馬,束以器械而用之;交通貿遷,利於前時,雖高山大川,無足沮核;饑癘之害減;教育之功全;較以百祀前之社會,改革蓋無烈於是也。孰先驅是,孰偕行是?察其外狀,雖不易於犁然,而實則多緣科學之進步。蓋科學者,以其知識,曆探自然見象之深微,久而得效,改革遂及於社會,繼複流衍,來濺遠東,浸及震旦,而洪流所向,則尚浩蕩而未有止也。觀其所發之強,斯足測所蘊之厚,知科學盛大,決不緣於一朝。索其真源,蓋遠在夫希臘,既而中止,幾一千年,遞十七世紀中葉,乃複決為大川,狀益汪洋,流益曼衍,無有斷絕,以至今茲。實益駢生,人間生活之幸福,悉以增進。第相科學曆來發達之繩跡,則勤劬艱苦之影在焉,謂之教訓。

希臘羅馬科學之盛,殊不遜於藝文。爾時巨製,有畢撒哥拉(Pythagoras)之生理音階,亞裏士多德(Aristoteles)之解剖氣象二學,柏拉圖(Platon)之《諦妙斯篇》(Timaeus)暨《邦國篇》,迪穆克黎多(Demokritos)之《質點論》,至流質力學則昉於亞革密提士(Archimedes),幾何則建於宥克立(Eukleides),械具學則成於希倫(Heron),此他學者,猶難列舉。其亞利山德大學,特稱學者淵藪,藏書至十萬餘卷,較以近時,蓋無愧色。而思想之偉妙,亦至足以鑠今。蓋爾時智者,實不僅啟上舉諸學之端而已,且運其思理,至於精微,冀直解宇宙之元質,德黎(Thales)謂水,亞那克希美納(Anaximenes)謂氣,希拉克黎多(Herakleitos)謂火。其說無當,固不俟言。華惠爾嚐言其故曰,探自然必賴夫玄念,而希臘學者無有是,即有亦極微,蓋緣定此念之意義,非名學之助不為功也。(中略)而爾時諸士,直欲以今日吾曹濫用之文字,解宇宙之玄紐而去之。然其精神,則毅然起叩古人所未知,研索天然,不肯止於膚廓,方諸近世,直無優劣之可言。蓋世之評一時代曆史者,褒貶所加,輒不一致,以當時人文所現,合之近今,得其差池,因生不滿。若自設為古之一人,返其舊心,不思近世,平意求索,與之批評,則所論始雲不妄,略有思理之士,無不然矣。若據此立言,則希臘學術之隆,為至可褒而不可黜;其他亦然。世有哂神話為迷信,斥古教為譾陋者,胥自迷之徒耳,足憫諫也。蓋凡論往古人文,加之軒輊,必取他種人與是相當之時劫,相度其所能至而較量之,決論之出,斯近正耳。惟張皇近世學說,無不本之古人,一切新聲,胥為紹述,則意之所執,與蔑古亦相同。蓋神思一端,雖古之勝今,非無前例,而學則構思驗實,必與時代之進而俱升,古所未知,後無可愧,且亦無庸諱也。昔英人設水道於天竺,其國人惡而拒之,有謂水道本創自天竺古賢,久而術失,白人不過竊取而更新之者,水道始大行。舊國篤古之餘,每至不惜於自欺如是。震旦死抱國粹之士,作此說者最多,一若今之學術藝文,皆我數千載前所已具。不知意之所在,將如天竺造說之人,聊弄術以入新學,抑誠屍祝往時,視為全能而不可越也?雖然,非是不協不聽之社會,亦有罪焉已。

希臘既苓落,羅馬亦衰,而亞剌伯人繼起,受學於那思得理亞與僦思人,翻譯詮釋之業大盛;眩其新異,妄信以生,於是科學之觀念漠然,而進步亦遂止。蓋希臘羅馬之科學,在探未知,而亞剌伯之科學,在模前有,故以注疏易征驗,以評騭代會通,博覽之風興,而發見之事少,宇宙見象,在當時乃又神秘而不可測矣。懷念既爾,所學遂妄,科學隱,幻術興,天學不昌,占星代起,所謂點金通幽之術,皆以昉也。顧亦有不可貶者,為爾時學士,實非懶散而無為,精神之弛,因入退守;徒以方術之誤,結果乃止於無功,至所致力,固有足以驚歎。如當時回教新立,政事學術,相輔而蒸,可爾特跋暨巴格達德之二帝,對峙東西,競導希臘羅馬之學,傳之其國,又好讀亞裏士多德與柏拉圖書。而學校亦林立,以治文理數理愛智質學及醫藥之事;質學有醇酒硝硫酸之發明,數學有代數三角之進步;又複設度測地,以擺計時,星表之作,亦始此頃,其學術之盛,蓋幾世界之中樞矣。而景教子弟,複多出入於日斯巴尼亞之學校,取亞剌伯科學而傳諸宗邦,景教國之學術,為之一振;遞十一世紀,始衰微也。赫胥黎作《十九世紀後葉科學進步誌》,論之曰,中世學校,鹹以天文幾何算術音樂為高等教育之四分科,學者非知其一,不足稱有適當之教育;今不遇此,吾徒恥之。此其言表,與震旦謀新之士,大號興學者若同,特中之所指,乃理論科學居其三,非此之重有形應用科學而又其方術者,所可取以自塗澤其說者也。

時亞剌伯雖如是,而景教諸國,則於科學無發揚。且不獨不發揚而已,又進而擯斥夭閼之,謂人之最可貴者,無逾於道德上之義務與宗教上之希望,苟致力於科學,斯謬用其所能。有拉克坦諦(Lactantius)者,彼教之能才也,嚐曰,探萬彙之原因,問大地之動定,談月表之隆陷,究星辰之懸屬,考成天之質分,而焦心苦思於此諸問端者,猶絮陳未見之國都,其愚為不可幾及。賢者如是,庸俗可知,科學之光,遂以黯淡。顧大勢如是,究亦不起於無因。準丁達爾(J.Tyndall)言,則以其時羅馬及他國之都,道德無不頹廢,景教適以時起,宣福音於平人,製非極嚴,不足以矯俗,故宗徒之遘害雖多,而終得以製勝,惟心意之受嬰久,斯痕跡之漫漶也難,於是雖奉為靈糧之聖文,亦以供科學之判決。見象如是,夫何進步之可期乎?至厥後教會與列國政府間之衝突,亦於揅究之受妨,與有力也。由是觀之,可知人間教育諸科,每不即於中道,甲張則乙弛,乙盛則甲衰,迭代往來,無有紀極。如希臘羅馬之科學,以極盛稱,迨亞剌伯學者興,則一歸於學古;景教諸國,則建至嚴之教,為德育本根,知識之不絕者如線。特以世事反複,時勢遷流,終乃屹然更興,蒸蒸以至今日。所謂世界不直進,常曲折如螺旋,大波小波,起伏萬狀,進退久之而達水裔,蓋誠言哉。且此又不獨知識與道德為然也,即科學與美藝之關係亦然。歐洲中世,畫事各有原則,迨科學進,又益以他因,而美術為之中落,迨複遵守,則挽近事耳。惟此消長,論者亦無利害之可言,蓋中世宗教暴起,壓抑科學,事或足以震驚,而社會精神,乃於此不無洗滌,熏染陶冶,亦胎嘉葩。二千年來,其色益顯,或為路德,或為克靈威爾,為彌耳敦,為華盛頓,為嘉來勒,後世瞻思其業,將孰謂之不偉歟?此其成果,以償沮遏科學之失,綽然有餘裕也。蓋無間教宗學術美藝文章,均人間曼衍之要旨,定其孰要,今茲未能。惟若眩至顯之實利,摹至膚之方術,則準史實所垂,當反本心而獲惡果,可決論而已。此何以故?則以如是種人之得久,蓋於文明政事二史皆未之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