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先生遠遠的從法國給我們一封通信,敘述著法國A.E.A.R.(革命文藝家協會)得了紀德的參加,在三月二十一日召集大會,猛烈的反抗德國法西斯諦的情形,並且紹介了紀德的演說,發表在六月號的《現代》上。法國的文藝家,這樣的仗義執言的舉動是常有的:較遠,則如左拉為德來孚斯打不平,法朗士當左拉改葬時候的講演;較近,則有羅曼羅蘭的反對戰爭。但這回更使我感到真切的歡欣,因為問題是當前的問題,而我也正是憎惡法西斯諦的一個。不過戴先生在報告這事實的同時,一並指明了中國左翼作家的“愚蒙”和像軍閥一般的橫暴,我卻還想來說幾句話。但希望不要誤會,以為意在辯解,希圖中國也從所謂“第三種人”得到對於德國的被壓迫者一般的聲援,——並不是的。中國的焚禁書報,封閉書店,囚殺作者,實在還遠在德國的白色恐怖以前,而且也得到過世界的革命的文藝家的抗議了。我現在要說的,不過那通信裏的必須指出的幾點。
那通信敘述過紀德的加入反抗運動之後,說道——
“在法國文壇中,我們可以說紀德是‘第三種人’,……自從他在一八九一年……起,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始終是一個忠實於他的藝術的人。然而,忠實於自己的藝術的作者,不一定就是資產階級的‘幫閑者’,法國的革命作家沒有這種愚蒙的見解(或者不如說是精明的策略),因此,在熱烈的歡迎之中,紀德便在群眾之間發言了。”
這就是說:“忠實於自己的藝術的作者”,就是“第三種人”,而中國的革命作家,卻“愚蒙”到指這種人為全是“資產階級的幫閑者”,現在已經由紀德證實,是“不一定”的了。
這裏有兩個問題應該解答。
第一,是中國的左翼理論家是否真指“忠實於自己的藝術的作者”為全是“資產階級的幫閑者”?據我所知道,卻並不然。左翼理論家無論如何“愚蒙”,還不至於不明白“為藝術的藝術”在發生時,是對於一種社會的成規的革命,但待到新興的戰鬥的藝術出現之際,還拿著這老招牌來明明暗暗阻礙他的發展,那就成為反動,且不隻是“資產階級的幫閑者”了。至於“忠實於自己的藝術的作者”,卻並未視同一律。因為不問那一階級的作家,都有一個“自己”,這“自己”,就都是他本階級的一分子,忠實於他自己的藝術的人,也就是忠實於他本階級的作者,在資產階級如此,在無產階級也如此。這是極顯明粗淺的事實,左翼理論家也不會不明白的。但這位——戴先生用“忠實於自己的藝術”來和“為藝術的藝術”掉了一個包,可真顯得左翼理論家的“愚蒙”透頂了。
第二,是紀德是否真是中國所謂的“第三種人”?我沒有讀過紀德的書,對於作品,沒有加以批評的資格。但我相信:創作和演說,形式雖然不同,所含的思想是決不會兩樣的。我可以引出戴先生所紹介的演說裏的兩段來——
“有人會對我說:‘在蘇聯也是這樣的。’那是可能的事;但是目的卻是完全兩樣的,而且,為了要建設一個新社會起見,為了把發言權給與那些一向做著受壓迫者,一向沒有發言權的人們起見,不得已的矯枉過正也是免不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