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唐之傳奇文(上)(1 / 3)

�D#���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敘述宛轉,文辭華豔,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胡應麟 《筆叢》三十六 雲:“變異之談,盛於六朝,然多是傳錄舛訛,未必盡幻設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其雲“作意”,雲“幻設”者,則即意識之創造矣。此類文字,當時或為叢集,或為單篇,大率篇幅曼長,記敘委曲,時亦近於俳諧,故論者每訾其卑下,貶之曰“傳奇”,以別於韓柳輩之高文。顧世間則甚風行,文人往往有作,投謁時或用之為行卷,今頗有留存於《太平廣記》中者 他書所收,時代及撰人多錯誤不足據 ,實唐代特絕之作也。然而後來流派,乃亦不昌,但有演述,或者摹擬而已,惟元、明人多本其事作雜劇或傳奇,而影響遂及於曲。

幻設為文,晉世固已盛,如阮籍之《大人先生傳》,劉伶之《酒德頌》,陶潛之《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皆是矣,然鹹以寓言為本,文詞為末,故其流可衍為王績《醉鄉記》、韓愈《圬者王承福傳》、柳宗元《種樹郭橐駝傳》等,而無涉於傳奇。傳奇者流,源蓋出於誌怪,然施之藻繪,擴其波瀾,故所成就乃特異,其間雖亦或托諷喻以紓牢愁,談禍福以寓懲勸,而大歸則究在文采與意想,與昔之傳鬼神明因果而外無他意者,甚異其趣矣。

隋唐間,有王度者,作《古鏡記》 見《廣記》二百三十,題曰《王度》 ,自述獲神鏡於侯生,能降精魅,後其弟 當作績 遠遊,借以自隨,亦殺諸鬼怪,顧終乃化去。其文甚長,然僅綴古鏡諸靈異事,猶有六朝誌怪流風。王度,太原祁人,文中子通之弟,東皋子績兄也,蓋生於開皇初 宋晁公武《郡齋讀書誌》十雲通生於開皇四年 ,大業中為禦史,罷歸河東,複入長安為著作郎,奉詔修國史,又出兼芮城令,武德中卒 約五八五——六二五 ,史亦不成 見《古鏡記》,《唐文粹》及《新唐書·王績傳》,惟傳雲兄名凝,未詳孰是 ,遺文僅存此篇而已。績棄官歸龍門後,史不言其遊涉,蓋度所假設也。

唐初又有《補江總白猿傳》一卷,不知何人作,宋時尚單行,今見《廣記》 四百四十四,題曰《歐陽紇》 中。傳言梁將歐陽紇略地至長樂,深入溪洞,其妻遂為白猿所掠,逮救歸,已孕,周歲生一子,“厥狀肖焉”。紇後為陳武帝所殺,子詢以江總收養成人,入唐有盛名,而貌類獼猴,忌者因此作傳,雲以補江總,是知假小說以施誣蔑之風,其由來亦頗古矣。

武後時,有深州陸渾人張字文成,以調露初登進士第,為岐王府參軍,屢試皆甲科,大有文譽,調長安尉,然性躁卞,儻蕩無檢,姚崇尤惡之;開元初,禦史李全交劾訕短時政,貶嶺南,旋得內徙,終司門員外郎 約六六○——七四○,詳見兩《唐書》《張薦傳》 。日本有《遊仙窟》一卷,題寧州襄樂縣尉張文成作,莫休符謂“弱冠應舉,下筆成章,中書侍郎薛元超特授襄樂尉” 《桂林風土記》 ,則尚其年少時所為。自敘奉使河源,道中夜投大宅,逢二女曰十娘五嫂,宴飲歡笑,以詩相調,止宿而去,文近駢儷而時雜鄙語,氣度與所作《朝野僉載》《龍筋鳳髓判》正同,《唐書》謂“下筆輒成,浮豔少理致,其論著率詆誚蕪穢,然大行一時,晚進莫不傳記。……新羅日本使至,必出金寶購其文”,殆實錄矣。《遊仙窟》中國久失傳,後人亦不複效其體製,今略錄數十言以見大概,乃升堂燕飲時情狀也。

……十娘喚香兒為少府設樂,金石並奏,簫管間響:蘇合彈琵琶,綠竹吹篳篥,仙人鼓瑟,玉女吹笙,玄鶴俯而聽琴,白魚躍而應節。清音咷叨,片時則梁上塵飛,雅韻鏗鏘,卒爾則天邊雪落,一時忘味,孔丘留滯不虛,三日繞梁,韓娥餘音是實。……兩人俱起舞,共勸下官,……遂舞著詞曰:“從來巡繞四邊,忽逢兩個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頰中旱地生蓮,千看千處嫵媚,萬看萬種妍,今宵若其不得,刺命過與黃泉。”又一時大笑。舞畢,因謝曰:“仆實庸才,得陪清賞,賜垂音樂,慚荷不勝。”十娘詠曰:“得意似鴛鴦,情乖若胡越,不向君邊盡,更知何處歇?”十娘曰:“兒等並無可收采,少府公雲‘冬天出柳,旱地生蓮’,總是相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