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交給印刷所了。這名曰《為了不幸的人們》。

排字匠們一帖一帖的拆散原稿來,他們各人單將自己所擔任的一部分去排板。拆散的原稿裏,常有著一語的中途起首,不成意義的東西。例如“親愛”這一字,“親”留在這一人的手裏,“愛”卻交在別一個的手裏了。然而這完全沒有礙。因為他們是決不讀自己所排的文句的。

“這半文不值的文人!這胡裏胡塗的字是什麼!”一個絮叨著說,因為憤怒和討厭裝了嫌臉,用一手遮著眼睛。手指被鉛色染得烏黑,那年青的臉上也橫著鉛色的影,而且一吐痰唾,這也一樣的染著死人似的昏暗的顏色。

別一個排字匠,也是年青的男人,——這裏是沒有老人的,——以猿類的敏捷和靈巧,檢出需用的文字來,便低聲的開始了哼曲子,——

唉唉,這是我們的黑的運命麼,

在我是鐵的重擔嗬重擔嗬!……

以後的句子他不知道了。調子也是這人隨意的捏造,——是一種單調的,吹噓秋葉的風的低語似的,無可寄托的聲音。

別的人都沉默,或者咳嗽,或者吐出暗色的唾沫。各人的上麵,電燈發著光,前麵的鐵網欄的那邊,模胡的現出停著的機器的昏暗的形象,機器都等候得疲倦了一般伸出他漆黑的手,顯一副沉重的煩難的模樣,壓著土瀝青的地麵。機器的數目很不少。而充滿著含蓄的精力和隱藏的音響與力量的沉默的黑暗,怯怯的包住了這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