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是(1 / 3)

先前,在一個集會上,我曾經發表自己的意見,指出俄國文學在日本的風行,並且說,此後還希望研究英文學的稍稍旺盛。對於這話,許多少年就提出反對論,以為我們有什麼用力於英文學和俄文學的必要呢,隻要研究日本文學就好了。豈不是現有著《源氏物語》和《徒然草》那樣的出色的文學麼?有一個人,並且更進一步,發了豐太閣(譯者注:征朝鮮的豐臣秀吉)以來的議論,說:與其我們來學外國語,倒不如要使世界上的人們都學日本語。這和我的提議,自然完全是兩樣看法的駁論。但這類的說話,乃是這集會中的多數的人們的意見,而且竟是中學卒業程度的年青人的意見,卻使我吃驚很不小。我於是就想到兩種外國的人種的事情。

凡有讀過北美合眾國的曆史的人,都知道這地方的原先的舊主人,是稱為亞美利加印第安這一種人種。這原先的故主,漸漸被新來的歐洲人所驅逐,退入山奧裏麵去,到現在,在各州的角角落落裏,僅在美國政府的特別保護之下,度那可憐的生活了。人口也逐漸減下去了,也許終於要從這地上完全消失的罷。

然而這印第安人,不獨那相貌和日本人相象,即在性格上,也很有足以惹起我們同情的東西。這是我們每讀美國史,就常常感到的。

他們是極其勇敢的人種,在山野間漁獵,在風霜中鍛煉身心,對於敵人,則雖在水火之中,也毫不頓挫地戰鬥,而且那生活是清潔的。男女的關係都純正,身體的周圍也幹淨。尤可佩服的是他們的厚於著重節義之情。曾經有過這樣的故事:

有一回,一個印第安的青年犯了殺人罪,被發覺,受了死刑的宣告了。他從容地受了這宣告之後,靜靜地說:——

“判事長先生,我有一個請求在這裏。你肯聽我麼?這也不是別的事。如你所知道,我的職業是野球。所以我為著這秋天的踢球季節,已經和開辦的主人定約,以一季節若幹的工資,說定去開演的了。倘我不去,我們這一隊看來是要大敗的。我的死刑的執行,不知道可能夠再給拖延幾個月不能?因為我的野球季節一結束,我就一定回來,受那死刑的執行的。”

可驚的是判事長即刻許可了這青年的請求了,然而更可驚的是這印第安人照著和興辦主人的約,演過野球;其次,就照著和判事長的約,回到那裏,受了死刑的執行了。

將這故事講給我聽的美國人還加上幾句話,道:——

“惟其是印第安人,判事長才相信的。因為印第安人這家夥,是死也不肯爽約的嗬。”

這些話,使我想起各樣的事來。對於騙了具有這樣的美德的印第安人,而奪去那廣大的地土的亞利安人,發生憎惡了。然而較之這些,更其強烈地感觸了我的心的卻還有一件事,就是:如此優良的人種,何以竟這樣慘淡地滅亡了呢?

有一天,我在波士頓,遇見了一個以研究印第安人的專家聞名的博士。我各種各樣,探聽了這人種的性情等類之後,就詢問到印第安人為什麼漸就滅亡的原因。

博士的回答可是很有味:——

“我想,那就是印第安人所具的大弱點的結果罷。是什麼呢,就是arrogance(驕慢)。他們確信著自己們是世界唯一的優良人種,那結果,就對於別的人種,尤其是白色人種,都非常蔑視了。那蔑視,自然也很有道理的。因為從德義這一麵說起來,白種確是做著許多該受他們輕蔑的事嗬。然而那結果,他們卻連白種所有的一切好處都蔑視了。譬如,對於白種的文明,一點也不想學。尤其是對於科學,竟絲毫也不看重。無論什麼時候,總是生活在自己的種族所有的傳統的範疇裏。於是他們也就毫不進步了。這也許就是他們雖然是那麼良好的人種,卻要漸就滅亡的最大的原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