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humor)在政治上的地位,——將有如這樣的題目,我久已就想研究它一番。幽默者,正如在文學上占著重要的地位一般,在政治上,也做著頗要緊的腳色的事,就可以看見。有幽默的政治家和沒有幽默的政治家之間,那生前不消說,便在死後,我以為也似乎很有不同的。英國的格蘭斯敦這人,自然是偉人無疑,但我總不覺得可親近。這理由,長久沒有明白。在往輕井澤的汽車中,遇到一個英國女人的時候,那女人突然說:——

“格蘭斯敦是不懂得幽默的人。”

我就恍然象眼睛上落了鱗片似的。自己覺得,從年青時候以來,對於格蘭斯敦不感到親昵,而於林肯卻感到親昵者,原來就為此。對於克林威爾這人,不知怎的,我也不喜歡。這大概也就因為他是不懂得幽默的人的緣故罷。

缺少幽默者,至少,是這人對於人生的一方麵——對於重要的一方麵——全不懂得的證據。這和所謂什麼有人味呀,有情呀之類不同;而關係於更其本質底的人的性格。

嘉勒爾說過:不會真笑的人,不是好人。但是,笑和幽默,是各別的。

倘問:那麼,幽默是什麼呢?我可也有些難於回答。使心理學家說起來,該有相當的解釋罷;在哲學家,在文學家,也該都有一番解釋。然而似乎也無須下這麼麻煩的定義,一下定義,便會成為毫不為奇的事的罷。

倘問:幽默者,日本話是甚麼?那可也為難。說是滑稽呢,太下品;說是發笑罷,流於輕薄;若說是諧謔,又太板。這些文字,大約各在封建時代成了帶著別的聯想的文字,所以顯不出真的意思來了。於是我們在暫時之間,不得已,就索性用著外國話的罷。

倘說,那麼,幽默是怎麼一回事呢?要舉例,是容易的。不過以幽默而論,那一個是上等,卻因著各人的鑒賞而不同,所以在幽默,因此也就有了種種的階級和種類了。

熊本地方的傳說裏,有著不肯認錯的人的例子。那是兩個男人,指著一株大樹,說道那究竟是甚麼樹呢,爭論著。這一個說,那是槲樹;那一個便說,不,那是榎樹,不肯服。這個說,但是,那樹上不是現生著槲樹子麼?那對手卻道:——

“不。即使生著槲樹子,樹還是榎樹。”

我以為在這“即使生著槲樹子,樹還是榎樹”的一句裏,是很有幽默的。遇見這一流人的時候,我們的一夥便常常說:“那人是即使生著槲樹子,樹還是榎樹嗬。”

這話,是從友人岩本裕吉君那裏聽來的。在一個集會上,講起這事,柳田國男君也在座,便說,還有和這異曲同工的呢。那講出來的,是:——

“即使爬著,也是黑豆。”

也是兩個人爭論著:掉在那裏的,是黑豆。不,是黑的蟲。正在爭持不下的時候,那黑東西,蠕蠕地爬動起來了。於是一個說,你看,豈不是蟲麼?那不肯認錯的對手卻道:——

“不。即使爬著,也是黑豆。”

這一個似乎要比“即使生著槲樹子,樹還是榎樹”高超些。在黑豆蠕蠕地爬著這一點上,是使人發笑的。

於是,柳田國男君便進一步,講了“納狸於函,納鯉於籠”的事。這些事都很平常;但惟其平常,愈想卻愈可笑。雖是頗通文墨的人,這樣的字的錯誤是常有的。而那人是生著胡子的頗知分別的老人似的人,所以就更發笑。

三河國之南的海邊,有一個村;這村裏,人家隻有兩戶。有一天,旅客經過這地方,一個老人惘惘然無聊似的坐在石頭上。旅客問他在做什麼事。老人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