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法蘭西大革命為界,展布開來的近世美術史潮的最初的發現,不消說,是古典主義。在批評家有溫開勒曼(注一),在革命家有大辟特,在陶醉家生了凱思典斯的古典主義的滔滔的威力,風靡了美術界的情狀,且待後來再談。當本稿的開初,我所要先行一瞥的,是這樣的古典主義全盛時代的發生以前的狀態。盛於十七世紀的,以中央集權製為基礎的絢爛的宮廷文化的背後,是逐漸凝結著令人豫感十八世紀末葉的巨變的啟蒙思想的。這啟蒙主義的思潮,出現於美術界的姿態,凡有兩樣。就是古典主義和道德主義。
啟蒙思想和古典主義之間,是原有著深的關係的。討論改良社會的人們,就過去的曆史中,搜求他們所理想的社會的實例時,那被其選取的,大抵是古典希臘和古典羅馬。在十八世紀的啟蒙期,往昔的古典文化的時代也步步還童,成了社會改良的目標和模範。於是美術上的古典樣式,即勢必至成為社會一般的趣味了。畫家則於古典時代的事跡中尋題材,建築家則又來從新述說古典樣式的理論。而這時候,恰又出了一件於古典主義的藝術運動,極為有力的偶然的事件。朋卑,赫苦拉尼謨的組織底的發掘事業就是。埋在維蘇斐阿的噴煙之下的古典時代的都市生活,從剛才出爐的麵包起,直到家犬,從酒店妓寮起,直到富豪的邸宅;具備一切世相照樣的情狀,都被發掘出來了。舉世都睜起了好奇的眼睛。朋卑式的室內裝飾流行起來,以廢址作點綴的風景畫大被賞玩。往意太利的旅客驟然加增,講述古典時代的書籍也為人們所爭讀了。即此,也就不難想見那憎厭了巴洛克趣味的濃重,疲勞於羅珂珂的絢爛的人心,是怎樣熱烈地迎取了古典趣味了罷。溫開勒曼的藝術論之風靡一世,曼格司(Raffael Mengs)和凱諾伐(Antonio Canova)的婉順的似是而非古典樣式之為世所尊,即全是這樣的事情之賜。在德國美術家們之間,這傾向所以特為顯著者,是不難從北歐民族的特性,推察而得的。
這時候,好個法蘭西的作家們,居然並沒有忘了他們的正當的使命。以巴黎集靈殿的建設者蜚聲的司拂羅(Jacques Germain Soufflot),以參透了服爾德性格的胸像馳譽的烏敦(Antoine Houdon),以嫵媚的自畫像傳名的維齊路勃蘭(Vigée–Lebrun),雖說都是屬於似而非古典主義時代的作家,但決不如北歐的美術家們一般,具有陶醉底的婉順。個個都帶著“時代思想的繡像”以上的健實的。這是當然的事,仰端莊而純正的古典主義的作家普珊,為近世美術之祖的法蘭西人的國民性,要無端為時代思想所醉倒,是太稟著造形上的天分了。
話雖如此,對於古典主義的思想,未曾忘了本分的法蘭西國民,對於啟蒙思想的別一麵——道德主義,卻也不能守己了。憤怒於布爾蓬王朝特有的過度的官能生活所養成的蒲先(Fran?ois Boucher)所畫的放浪的裸女的嬌態和茀拉戈那爾(Honoré Fragonard)所寫的淫靡的戲事,而生了極端地道德底的迪兌羅(Denis Diderot)的藝術觀。想以畫廊來做國民的修身教育所的他,便獎勵那勸善懲惡的繪畫。成於格萊士(J.Baptiste Greuze)之筆的天真爛漫的村女和各種諷刺底家庭風俗畫,便是這樣的藝術論的產物。而從中,如畫著父子之爭之作,也不過是小學校底訓話的插畫。在茀拉戈那爾的從鑰孔窺見房中的密事似的繪畫之後,有格萊士的道德畫,在蒲先的女子的玫瑰色的柔肌之後,有村女的晚禱,這是勢所必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