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1 / 2)

������繳械之後,傍晚,伊凡·彼得略也夫又穿上羊皮領子的外套,戴了灰色的帽子,精疲力盡,沿著波瓦爾斯卡耶街,走向普列思那去了。大街上到處有群眾彷徨,在看給炮彈毀得不成樣子了的房屋。

波瓦爾斯卡耶街的慘狀很厲害。

一切步道上,到處散亂著磚瓦和壁泥的破片和碎玻璃;每所房屋上,都有炮彈打穿的烏黑的難看的窟窿。路邊樹大抵摧折;巴理斯·以·格萊普教堂的圓蓋倒掉了,內殿的聖壇也已經毀壞,隻有鍾樓總算還站在那裏。大街和橫街上,掘得亂七八糟,塞著用柴木,板片,家具造成的障柵。群眾裏麵,有時發出歎聲。一個相識的電車車掌,來向伊凡問好。

“瞧熱鬧麼?很給了布爾喬亞一個虧哩!”他一麵說。

伊凡不作聲。

“你在中央麼?一切情形,都看見了麼?”

“看見了。”

“這就是布爾塞維克顯了力量阿,哦!”

這車掌是生著鯰魚須的,從那下麵,爬出蛇一般的滿足的笑來。伊凡胸中作惡,連忙告了別,又往前走了。

群眾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賞玩而且歡欣。

這歡欣,不知道為什麼,嚇了伊凡了。人們沒有明白在墨斯科市街上所發生了的慘狀。

“但是,也許,應該這樣的罷?”他疲倦著,一麵想。“他們是對的,我倒不麼?”

於是就不能判斷是非了。

突然閃出覺得錯了的意識,但立即消失了。

怎能知道誰是對的呢?

“但是,要高興,高興去罷!……”

伊凡的回去,華西理和母親都很喜歡。然而母親又照例地嘮叨起來:

“打仗打厭了麼?沒有打破了頭,恭喜恭喜。可是,等著罷,不久就會打破的嗬。人們在談論你哩,說和布爾喬亞在一起。等著罷,看怎樣。等著就是了。”

“哪,好了,好了,母親,”華西理勸阻她,說。“還是趕快弄點吃的東西來罷。”

母親去打點食物的時候,伊凡就躺在床上,立刻打鼾了。

“喂,不要睡!”華西理叫道,“還是先吃飽著。”

他走到伊凡的旁邊,去推他,但伊凡卻仍然在打鼾。

“睡著了?”母親問道。

“睡著了。”

“但是,叫他起來罷,吃點東西好。”

華西理去搖伊凡的肩頭,摸他的臉,一動也不動。

“叫了醒來也還是不行的。讓他睡著罷。”

“唔,乏極了哩,”母親已經用了溫和的聲音說話了,於是離開臥床,歎了一口氣。

伊凡一直睡到次日的早晨,從早晨又睡到晚,從晚上又睡到第二天,盡是睡。醒來之後,默默地吃過東西,默默地整好衣服,便到市街上去了。

睡了很久,力氣是恢複過來了,而不安之念卻沒有去。他在毀壞到不成樣子了的市街上彷徨,傾聽著群眾的談話,一直到傍晚。人們聚得最多的,是尼啟德門的附近,在那地方,延燒了的房屋,恰如羅馬的大劇場一般站著,仿佛即刻就要倒塌下來似的。

伊凡被好奇心所唆使,走進那曾經有過猛烈的戰鬥,現在是在平靜的街角上的房屋了的廣庭裏麵去觀看了。庭院已經略加收拾,不見了義勇兵曾在那後麵躲過的箱。門前的障柵是拆掉了,而那塵芥箱卻依然放在角落裏,——放得仍如戰鬥當時那樣,被槍彈打到象一個蜂窠。

伊凡走近那塵芥箱去。在這裏,是他用刺刀刺死了工人的……

伊凡站住一想,那工人的模樣,就頗為清楚地浮現出來了。

短小的,有著發紅的胡子的工人,活著似的站在他前麵。歪著嘴唇,張著嘴——發了可怕的嘶嗄的聲音的嘴——的情景,也曆曆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