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美諦克(1 / 3)

其實,救來的漢子,從最初就為木羅式加所討厭的。

木羅式加不喜歡有些漂亮的人。在他的生活的經驗上,那是輕浮的,全不中用的,不能相信的人物。不但這樣,負傷者從最初起,就將自己是不很有丈夫氣概的人這一件事曝露了。

“小白臉……”將失了知覺的青年,放在略勃支的小屋的床上時,木羅式加喃喃地說。“隻受了一點擦傷,這小子就已經軟綿綿了。”

木羅式加很想說些非常侮辱底的事,但他尋不出相當的話來。

“當然的,拖鼻涕娃娃……”他終於用了不滿的聲音,嘮叨著。

“住口罷。”萊奮生嚴厲地將他的話打斷了。“巴克拉諾夫!……到了夜裏,你應該帶這年青人到病院去。”

負傷者紮上繃帶了。從上衣的旁邊的袋子裏,發見了一點錢,履曆證(那上麵寫著他叫保惠爾·美諦克,)一束信件和一個少女的照相。

大約二十多個什麼也不佩服的,被太陽曬得黑黑的,胡子蓬鬆的男人們,挨次研究了淡色綣發的柔和的少女的臉。於是照相就羞答答地回到原先的處所去了。負傷者是失了神,顯著僵硬的沒有血色的嘴唇,死了似的將手放在毛毯上,躺著。

他沒有知道在昏暗的藍色的悶熱的傍晚,載在臬兀的貨車上,被運出了村子。待到他覺得時,已經臥在舁床上。在水上蕩搖一般的最初的感覺,溶合在浮在頭上的星天的茫然的感覺中。毛茸茸的沒有眼的昏暗,從四麵逼來。流來了針葉樹和闊葉樹葉的浸了酒精似的強烈的新鮮的氣息。

他對於這樣舒服地,小心地搬著他走的人們,感到了幽靜的感謝之念。他想和他們說話,動一動嘴唇,但在什麼也還沒有說出的時候,又已失掉意識了。

第二回蘇醒時,天已經很明亮。煙似的杉樹枝上,溶著明朗的悠閑的太陽。美諦克躺在樹陰的旅行榻上。右邊站一個身穿灰色的病人睡衣的瘦長而挺直的男人,左邊呢,是靜淑的,柔和的女人的形姿,彎腰在行榻的上麵。她那沉重的金紅色的辮發,直拖到他的肩頭。

美諦克從這淑靜的形姿——她的大的霧一般的眼睛,柔軟的綣發,還有溫暖的,帶點黑味的手,所首先感到的,——是一種憐憫之念,一種柔情,她將這一律施舍,及於一切,幾乎並無限製。

“我在那裏?”美諦克輕輕地問。

那長的,挺直的男人,更從上麵什麼地方伸下骨出的堅硬的手來,按了他的脈:

“不要緊的……”他靜靜地說:“華理亞,準備換繃帶罷,再去叫哈爾兼珂來……”他默然片刻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又添上去道:“那麼,就立刻做完了。”

美諦克熬著疼痛,睜開眼來,望一望在說話的男人那一麵。他有著黃色的長臉,窪得很深的發光的眼睛,那眼睛冷冷地盯住負傷者,而有一隻忽然厭倦地起來了。

將粗的紗布塞進幹了的傷口裏去的時候,痛得非常。但美諦克是在自己身上,不斷地覺著溫和的女手的小心的接觸的,沒有叫喊。

“這就可以了,”繃帶一完,長大的男人說。“三個真的洞,頭上沒有什麼——不過是擦傷。過一個月,一定好的。難道我不是式泰信斯基麼?”他略略有了些元氣,將指頭動得比先前更快了,隻有眼睛仍舊發著寂寞的光在看望,而右眼——是單調的著。

人們洗過了美諦克。他用肘支起身來,環顧了四近。

不相識的人們,在粗木材的小屋裏,做著些事情。煙通裏騰起青煙來,屋頂上點滴著樹液。黑嘴的大啄木鳥,在林邊專心致誌地敲出聲音來。拄了拐杖,身穿病院的睡衣的白髯的安靜的老翁,慈和地巡視著一切。

在老翁上麵,小屋上麵,美諦克上麵,為樹脂的氣味所籠罩,飄浮著泰茄的飽足的幽閑。

在大約三星期之前,將許可證藏在長靴裏,手槍放在衣袋裏,從市街來到的時候,美諦克是模胡地推測,以為人們是在等候他的。他活潑地用口哨吹出市街的調子來;他的血液在血管裏奔騰,他熱望著鬥爭和活動。

礦山的人們——他先前僅從報章上麵知道的——以活的形相,——穿著火藥的煙和英雄底的偉業所做成的衣服,在他麵前出現了。為了好奇心,勇敢的想象,以及仿佛亮色綣發的娃兒的苦而且甜的回憶,他膨脹了起來……

她一定象先前一樣,每天早上和餅幹一同喝咖啡,將皮帶縛了綠紙包著的書本,去上學校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