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讓沒想到小小的王重陽會行險使詐,胸口中了一劍,右腳又被巨人的大手捏得骨碎肉爛,疼入骨髓。但是他臨危不亂,忍著巨疼,身體一轉,左腳順勢踹向巨人的胸口,沒容得王重陽逃開,右手一伸,將他的一隻腳抓住。
蓬的一聲,巨人的胸口挨了一腳,豫讓一個跟頭翻了出去。
落地時單腳站立,右手高高舉起,將王重陽倒舉在空中,嘶啞著嗓子喝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這小子摔個稀爛。”
他想不管這巨人是從那裏冒出來的,看樣子一定是為了救王重陽,於是便用王重陽來要挾。這一招果然奏效,巨人立刻停住腳步,瞪著豫讓,不敢再動,大眼睛骨碌碌亂轉,滿臉惶急的神情。
豫讓這才低頭看自己胸口的傷勢,隻見一把小小的玉劍插進胸口,鮮血汩汩而出。
一陣瘋狂的笑聲從豫讓嘶啞的喉嚨裏發出,在山穀中回響,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王重陽被豫讓倒提著,看到他瘋狂地大笑,醜陋的大臉扭曲變形,嘴角和胸口不住地往外淌血,心中甚是驚異,這人已經深受重傷,命在頃刻,不知道還在笑什麼。
巨人站在豫讓對麵,好幾次想要衝上去,終於還是投鼠忌器,沒敢輕舉妄動。
豫讓的瘋狂大笑終於停下來,他嘴裏喃喃道:“命也夫,命也夫。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條命,無論你怎麼努力,也難逃宿命的魔掌。”
他開始咳嗽起來,嘴裏的鮮血噴將出來,濺了王重陽滿臉滿身。
他接著道:“當初我曆盡苦難要刺殺趙襄子,結果總是功敗垂成,以致留下千古遺憾,既沒有報了智伯的厚恩,又愧對趙襄子對我的寬恕,隻落得自殺了結。這就是我的命,我的人生注定是一場悲劇,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他抬頭看著巨人道:“你是誰?為什麼要蹚這趟渾水?”
巨人冷冷地看著豫讓道:“跟你一樣,受人恩惠,報人以命。”
豫讓點點頭,道:“好。不過,我的命運是一場悲劇,跟我一起來的兩個人卻不一樣,他們都是成功的人。我可以饒了這個小孩子,但是他們未必會放了他的父母。”
豫讓看了王重陽一眼,將他輕輕放在地上,口中自言自語道:“生逢知己身何惜,死為酬恩淚不消。”說完仰頭又是一陣嘶啞的大笑,笑聲未絕,伸手握住玉劍劍柄,噗地拔出。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
玉劍插在他的胸口上時,傷口鮮血不斷湧出,玉劍被拔出,王重陽以為鮮血一定會噴出來。誰知道鮮血不但沒有噴出,正在湧流的鮮血也停了下來。
難道他的血已經流盡了?
豫讓的身體開始發生了變化,他滿是癩瘡的皮膚開始變得幹枯粗糙,失去了光澤,就像是大旱的土地一樣,開始龜裂。先是在胸前的傷口處裂開一條縫隙,接著從這條縫隙向周圍慢慢延伸,隨著裂縫的擴張,還能夠聽到喀喀的斷裂聲。
接著豫讓的身體開始大塊大塊掉落,那些血肉就像散碎的土石,紛紛墜落,但是掉在地上時,立刻化作一團輕煙,倏然而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最後,站在王重陽麵前的,隻剩下一個白骨支立的骷髏。
轟的一聲,骷髏摔倒在地上,四處迸散,頭骨滾出很遠。
王重陽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他走過去,看到那把玉劍還抓在豫讓的白骨爪中,便拿過來收好。想了想,彎腰拾起大小的骨架,將它們放在一起,看起來還不到半捆柴那麼多。
王重陽的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雖然他並不知道豫讓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懂得他所說的悲劇命運,但是這人的所作所為讓他心裏很是佩服。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個成功的人,最後的一刻將自己摔死在石頭上,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從容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王重陽四下看了看,抱起那堆骷髏,飛身上到崖壁上,找到一個小石洞,將骷髏放到裏麵,對著骷髏磕了幾個頭,然後用一塊大石頭將小石洞堵住,從崖壁上跳了下來。
遠古刺客,一代英雄,在兩千年後重新複活,不到一天的功夫,便又化為一堆枯骨,帶著他無限的驕傲和遺憾,在這個幽僻的玄武穀中重新陷入深深的長眠。
王重陽回到穀底,想要找那個巨人道謝,卻發現那個巨人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仍然保持著剛才結束戰鬥時的模樣,想要動又不敢動,神情甚是焦慮。
王重陽連叫他好幾聲都沒有回音,上前去抓他的手,直覺得那隻大手涼冰冰的,非常堅硬,仔細看時,這哪裏是人手,分明是一隻石頭雕成的手,再看巨人的身體,果然都是大石雕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