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萊斯利的馬車，在我擺下筵席的亭前停下。他果然不辭而別，而我果然還是抓住了這條他的必經之路。他走下馬車，向我露出燦爛的微笑。“我說過沒有必要的，顧憲成。”話雖如此，他還是欣欣然坐在我的身邊，我們坐在一起，在寒風中相互依偎，麵對著麵前一大桌豐盛的菜肴，以及一大片空空如也的坐席。
這裏隻有我的官府樂隊和萊斯利的車夫，以及我與萊斯利。孤獨不是一個人，而是明明身處眾人之間，卻看不見他們。我一揮手，讓樂隊與車夫們上席吃飯，自己拉上萊斯利，再到亭子的角落，然後相對無言。他們遲疑的坐上座位，顫抖著撿夾著自己或許從未嚐試過的食物，而我遲疑的凝視著嘴角依然帶著微笑的萊斯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管弦喑啞，醉不成歡。
“這些菜與你無關，但你喝點酒吧。”我倉皇提議著，腦中滿是擔憂與恐懼。未來對我來說就像籠罩著濃霧的森林，我已經被推入其中，卻伸手不見五指，迷茫的在其中穿梭，如果不是萊斯利的指引，我今生都無法走出森林。然而，就在我們正合力向前的時候，萊斯利的指引突然隱沒，光明再次被黑暗吞噬，濃霧朦朧著所有的路標，月色清冷的就是眼淚。
“你這一走，我又該如何。”我盡力沒有從語氣裏表現出自己的軟弱無助，但那毫無意義，因為我的脆弱早被這句話本身暴露無遺。事到如今，我完全沒有必要再表現出自己的強勢，實際上，我隻是新生不久的血族，我需要有人指引，哪怕我隻是一個永恒生命的沒有靈魂的純粹嗜血者也需要有人指引，何況我變成血族的原因不是為了鮮血。
“對不起，我的確要離開了，我在你身邊的時間，以血族的角度來看也足夠漫長。我知道你的前途很迷茫，或許你會在這偏僻的鄉村間浪費著你的生命，直到我們再次回到這裏。但是你不用擔心這個，顧憲成。利用你的關係。據我觀察，你在北京認識的幾個朋友，他們絕對都是值得信賴的賢人。”
這些我知道。我完全可以回到北京，我之所以沒有做，恐怕是那在中極殿的失敗經曆將我籠罩，我的噩夢在那裏起源，我的夢魘使我每晚都會回到那裏。“可我或許再也見不到皇帝。到你們回來的時候，這片土地將根本不設防。”
“這是他們最希望的，難道不是嗎？”萊斯利仰天大笑起來，尖利的笑聲讓身後一個正在狼吞虎咽的吹笛手渾身一顫摔下座椅。“的確，如果情況沒有改變，你的確再也見不到皇帝。可是，顧憲成，我這次走不是立刻回到家鄉，我會先去北京，與我的幾位朋友會合。”
“你去北京？去做些什麼？”我詫異的問，從他的表情裏，我看見了曙光重現的色彩。
“能讓你見到皇帝的唯一辦法，也是肯定能使你見到皇帝的辦法就是，我們來改變他。”萊斯利的輕描淡寫給我帶來的毛骨悚然，在那一瞬間我根本無力分辨。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所有的感覺都在那一刻消失，我的眼前隻有萊斯利蒼白的臉頰，和他血紅的眼瞳。
他拍拍我的肩膀，竟然舉起一尊酒杯，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還沒有等我做出反對或者是驚訝的反應，他就瞬間移動到了馬車邊，高聲招呼酒足飯飽的車夫。
等我意識到翊鈞你身處的極致危險，以及可能因為萊斯利的瘋狂而天翻地覆的大明天下時，萊斯利已經坐上馬車，向我揮手道別。
“顧憲成，下次再見，恐怕是在戰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