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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啟明星的光線攝入陰暗的大殿，為這座有由燭光籠罩的殿堂帶來自然的輝煌。顧憲成拱手作揖準備離去，他說他會留給我幾天的時間去考慮這個現實的問題，或者是把這件事完全交給他去處理。毫無疑問，當我回頭凝視著堆在桌上的奏章的時候，我的決定已經變得如此明晰。
我還是這個天下的統治者，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權力。“顧憲成，”盡管我決心已定，但我還是帶著商量的口氣，“我免去你的職務，你全身心去做軍隊的事情，你看如何？”
顧憲成露出了笑容。他不是一個善於微笑的人，我並不明白他如此冷峻的臉龐，是如何散發親和力將朝中的大臣們都收入轂中的，在我看來，他的舉手投足都在映射著血族獨有的高傲，盡管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似乎是站在人類的立場之上，但總是那種撲麵而來的冷漠與隔離。“考慮相當周全的決定，翊鈞。而且，你擁有足夠的借口，可以平息天下的爭議，也可以展現出您的賞罰分明，尊嚴威信。”
我懂得他的意思，即使他帶著略微嘲諷的語調，但我也清楚他的確認同這個決定。“我想，用這個理由罷免你恐怕對你更加有利，顧憲成。你將是天下獨存的良心，在與昏庸的皇帝的鬥爭中表現英勇，雖敗猶榮。”
“你根本不在乎這些，翊鈞。”的確，顧憲成一針見血。我的確不在乎天下人怎麼說，哪怕我自己明明就知道自己犯下了荒謬的錯誤，隻要我能保住這個國家，抵擋住外來的威脅，並留給後人一個還算太平的帝國，我未來的永生時光，就不會沉溺在內疚與痛苦中。
我已經擁有足夠的精力，我也完全不需要顧憲成再教育我任何有關血族的來龍去脈。我可以麵對那些我是凡人時根本讀不完的奏章，哪怕不再有內閣的存在，我也能使朝廷繼續正常運轉下去。我刹那間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掌控朝綱，我不再是張居正的傀儡，申時行欺瞞的對象，以及顧憲成為達到自己目的的玩物。
後來聽陳奉說，當罷免顧憲成的詔令宣讀開來的時候，整個朝廷上下一片瘋狂的喧嘩。緊接著就是寂靜如死亡的沉默，隻剩下竊竊私語，隻剩下戰戰兢兢。這應該是又一次驚天動地的大洗牌，控製朝堂的兩派首領同時倒下，真正的權威躲藏在金色的詔令背後，默不作聲，冷冷的凝視著剩下的那些彷徨四顧的官員。
我用白晝去交換永生，但不再會用其他的東西去交換權力。
之後的幾天，已經是一介平民，在理論上應該回無錫種田的顧憲成，已經不能再憑借我給他的身份從紫禁城的大門來到我的身邊。他開始像一個血族該做的那樣，通過敏捷的移動和瞬間的消失，騙過後廷內那些朝不慮夕，滿腹狐疑的宦官，在陰暗的燭火間和我與嫵兒相見。嫵兒始終陪伴著我，寸步不離。我欣賞她的聰穎與理性，這些品質我似乎從未在她改變之前發現過。我開始疑惑，是血族的黑暗天賦徹底改變了她，還是以前的我隻沉醉於她的美貌與肉體而對其它的所有漠不關心？我逐漸開始分出一部分奏章交給她來批閱，然後仔細閱讀她娟麗的字體寫下的意見，那些意見思維縝密，滴水不漏。
除了顧憲成來的時候，我從來不提軍隊的事情。嫵兒有時會思考一些，我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克服女性對於戰爭與殺戮的恐懼。我反複告訴她如何去封閉自己的腦海，她卻會說她的確在練習，但絕對不會對我封閉自己。
北京城的朦朧煙霧中，我看著她跪在那些醜陋的男人身旁，任憑那些汙穢肮髒的血液汙染她雪白清秀的身軀，心中的哀憫與憐惜就此化身我靈魂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