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恐懼。恐懼戰爭,恐懼我能否把持自己。我很難忘記李如鬆的脖頸,我很難忘記碧蹄館上我的癲狂。我對於四處噴湧的鮮血沒有抵抗力。甚至我相信,大家都沒有抵抗力。顧憲成與嫵兒都沒有上過戰場,他們對於戰爭的理解僅僅體現在文書上的傷亡數字上,僅僅體現在國庫花出去的銀兩。而不是鮮血,不是噴濺的鮮血,不是讓你失去理智的迷幻,不是讓血族丟失掉最後殘存的人性的誘惑。
李如鬆突然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好久沒有見過他,而他似乎看起來也沒有變。他正率領一支人數很少的部隊與一群身著獸皮的土匪們廝殺。又是他的老毛病,建立在自身才華上的狂妄自大。他親自出現在戰場的核心,親自揮舞著長槍斬殺敵人,很快那群土匪就失去了招架之力,逐漸向後退卻。殺聲震天,李如鬆拍馬向前,軍隊的大旗向前揮舞,又是一場摧枯拉朽的追擊。
突然,霧氣緩緩升起,那群土匪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李如鬆騎在馬上也顯得分外疑惑,除了他身邊的親兵,他也沒有再看見任何人。緊接著,霧氣散去,錦衣衛的鮮豔衣飾出現在蒼茫大地上。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嘴唇鮮紅。我想叫出聲來,但卻發不出聲音,我看見李如鬆長舒了一口氣,策馬向那群錦衣衛奔去。他嘴角的笑容還沒有散去,突然錦衣衛們同時轉向他,黑壓壓的將他包圍,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隻聽得一聲慘叫,然後眼前攤開了大片的鮮血,伴隨著錦衣衛的狂笑,成了一場分不清顏色的噩夢。
恍然從夢中醒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招來飛雁探尋李如鬆的消息。直到駱思恭向我呈來初步劃定的名單的時候,我方才醒悟過來。那群可以奪去李如鬆性命的錦衣衛還沒有出生。我匆忙的同意了駱思恭的名單,在他的名單裏有四百三十個人,需要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去轉變,需要他與顧憲成極其消耗體力的勞動。我提議讓我分擔一些,可是駱思恭並沒有同意。顧憲成在一旁也支持著他,反複向我闡述這一個觀點:我不需要考慮這方麵的事情,一切由他們來處理。
陳詞濫調。我支開了駱思恭,讓嫵兒回房歇息,獨留下顧憲成一人。恍惚之間,我又回到了幾年之前,乾清宮夜晚的燭火裏,隻有兩個尚存良心的靈魂,為了共同的夢想相伴相依。他又站在那裏,仿佛昨日重現,又或許隻是我無謂的絕望回顧而已。
我向顧憲成描述了那個夢境。他仰天大笑,絲毫沒有在意我的擔憂。“你的想象相當豐富,翊鈞,你是一個出色的戰術家。”他滿不盡心的諷刺著,又緊緊盯住我的眼睛。“你說實話,顧憲成。李如鬆是不是依然必須死?能不能也把他也變為我們?”
“我想不能。”顧憲成毫不猶豫,“現在把他改變,誰來鎮守遼東?”
“那你如果殺死他,又有誰來保衛遼東?”我感到一種古怪的荒謬感,但是很快,顧憲成的冷漠凍結了我靈魂裏任何的殘存的希望與溫暖。
“等他死的時候,我們已經找到那個可以繼續鎮守遼東的人了,翊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