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環保工程裏隱藏的貓膩(1 / 3)

照例,春節前忙得不可開交,可這種忙碌在旁人看來,都是些請客吃飯迎來送往。但當柳鈞跟崔冰冰說抱歉,他不能去上海接她回家過年,崔冰冰卻很理解,她這幾天也陷在熱火朝天的應酬中不能自拔。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此中套路崔冰冰一清二楚,過年過節的時候誰敢忘記拜謝各路神仙?私企業主明年還想不想做人?而且從上海回家,而今幾乎全程高速,半天多點兒可到,即使柳鈞有時間去接,崔冰冰也會說不必。

即使已到年三十前一天,柳鈞依然奮戰在應酬工作第一線,不過他隨時與崔冰冰通話,了解一手動態。因此等到差不多時間,他就將包廂費結清,先走一步打車去高速出口等人。半夜三更,寒風凜冽,算是有風有雪,有手中的玫瑰花和天上的娥眉彎月,給女朋友一個驚喜的設計卻並不風花雪月,而是辛苦異常。

崔冰冰當然是驚喜的,柳鈞想不到他也能收獲驚喜,匪類阿三身上居然冒出香水味兒,而且居然是甜美風格;從來著裝簡潔直線條的崔冰冰今天還圍著一條質感極好的真絲圍巾,顯得非常嫵媚;而且燈光下看得出崔冰冰還將頭發也重新收拾過,一改過往簡單的直短發,柳鈞也不知道這種微卷的發型叫什麼,總之看上去嬌俏了不少。哪兒還有匪類氣息?柳鈞不客氣,抓起崔冰冰的手機:“給你媽電話,說累了,半路下高速住宿,明早才回家。”

“不,我想爸媽,想死我了。”崔冰冰嘻嘻哈哈,就是不拿電話。柳鈞不理她,直接將車往他家開。

“你往哪兒開?我爸媽還等著我呢。”

柳鈞見崔冰冰雷聲大雨點小,估計她並沒通知父母今天銀行一下班就連夜趕回家,他懷疑即使他今天不主動上演半路劫持這一出,崔冰冰出高速後也會想方設法引誘他來劫持。他們前不久在上海的意外激情,他後來回想起來,越來越察覺崔冰冰隱藏在句句對話中的計謀,她一直在激將。今晚的劫持,不過是崔冰冰半推半就的合謀。果然,崔冰冰沒打電話回家,卻也沒拒絕上樓,兩個人在年三十的淩晨搶先團圓了。而年三十的下午,柳鈞使盡渾身解數,才將崔冰冰“趕”回崔家。他豈止是對昨晚劫持那一出勝算在握,他根本是對崔冰冰這整個人勝算在握。

但是柳鈞也有不解,崔冰冰居然拒絕讓他送回崔家,說現在還不是讓他見父母的時候。

晚上,城裏限放煙花爆竹,柳鈞與老爸兩個身先士卒,在公司值班,買來煙花爆竹放了個夠。工業區有好幾家公司在午夜放煙花,一家比一家放得美,放到後來,柳鈞抬頭看著漫天煙花,笑嘻嘻地目測,歐耶,又是個三千塊的,再加五千的,這個得上萬了……看起來,大家的日子大多過得挺好,日子好,出手便大方。而他的,最貴不過一百塊,他是越來越摳門了。

初三,崔冰冰開始尋找過去信貸界的朋友,希望能幫到柳鈞,不過情況並不理想,人走茶涼,使得上勁兒的朋友並沒當場拍胸答應。崔冰冰一氣之下,決定回去跟上司爭取,跨界過來老家發展業務。她絕不能丟棄多年辛苦培育起來的人情。

柳鈞帶崔冰冰去拜訪錢宏明、申華東等朋友,崔冰冰不是做溫柔女友的料,一個小時不到就與申華東談下合作意向。柳鈞幾乎插不上話,但是申華東私下告知,他的新女友乃是知名律師陳其凡,本城第一律所的合夥人,他女友若在,連他申華東也沒什麼事,就讓她們兩個女人熱鬧去。兩人暗自感慨,現在的女人真是凶猛。

而在錢宏明家,崔冰冰雖然與嘉麗有一麵之緣,可是她的氣場與嘉麗的不合,三言兩語便沒了下文,隻看著寡言的嘉麗心想:一個看上去羞怯的女人,年齡三十出頭,帶著一個隨時出狀況而且還沒上幼兒園的孩子,整三年無工作記錄,扔進而今僧多粥少的人才市場,該怎麼招人事注意哦。錢宏明是不是看準老婆已經折翼,很難再謀得與當前豐衣足食同等水準的好生活,所以才肆無忌憚?

錢宏明一直想逮住崔冰冰問銀行最核心的信貸政策,崔冰冰現在既然已經是柳鈞的人,當然不必再繞彎子,他知道崔冰冰現在的職位並不低。但崔冰冰懶得回答,被問急了,就理直氣壯地說她回家幾天酒色過度,胸大無腦。但是一說到別的方麵,崔冰冰卻能精確地說出誰家銀行進賬、電彙等時間需要多久,誰家最短誰家最長,時間可以精確到分分秒秒。錢宏明拿這個看上去沒一點兒正經的女人沒辦法。

柳鈞沒有當著大夥兒的麵逼崔冰冰回答問題,他清楚崔冰冰反感錢宏明。等兩人從錢家出來,柳鈞本想私下幫錢宏明問問,崔冰冰依然拒絕,理由是這種核心運作被錢宏明這種見縫插針沒有底線的人知道,會害人害己。柳鈞不知道崔冰冰幹嗎如此看低錢宏明,他具體告訴崔冰冰兩人從小到大的交情細節,唯獨不提那段恩怨。於是崔冰冰很納悶,這兩個人怎麼會走到今天。等柳鈞說到剛創業的時候借不到錢,連高利貸都不肯上門,錢宏明冒險套現信用證為他這種前途未卜的公司籌款,崔冰冰內行,深知錢宏明如此仗義背負的巨大責任,這才動容。柳鈞見此就再拉崔冰冰上門,錢宏明終於不僅是弄通最關鍵的問題,崔冰冰還貼心地幫錢宏明設計最快捷最低資費的資金流轉辦法。

從錢家告辭,崔冰冰實在忍不住,對柳鈞道:“嘉麗整整四個小時,一直笑眯眯地陪著我們,聽我們扯跟她全不相幹的話題,不覺得浪費生命嗎?”

這也是柳鈞心裏的話,柳鈞什麼都喜歡往創造價值上扯,但笑道:“人家陪丈夫,又不是陪你,自作多情幹嗎。”

“啊對,我還陪著你串門呢,更沒道理。”崔冰冰一笑,“我不遞刀子,但提醒行人靠右行。你呢,我得提醒你,別多管嘉麗的閑事,你沒見錢宏明對你的態度有點僵嘛,任誰都不喜歡太太與別的男人太接近的。”

“我有分寸。宏明對我僵,是我剛才單獨與他在陽台說的有些話刺激了他,這裏麵……一言難盡,有曆史。”柳鈞麵對崔冰冰的追問,猶豫了會兒,將過去他爸爸媽媽和錢宏英的那件事情說了出來。

兩人此時已經拐進一家飯店落座,崔冰冰連最關心的菜單也忘了看,瞪著柳鈞直搖頭:“你們的關係,比我和同學的還畸形。”

“宏明除了私生活不檢點,對不起嘉麗,其他都沒得說,是個很不錯的人,何況我們有從小到大的交情。”

“我可以馬馬虎虎理解你的觀點,可是我不理解錢宏明的想法。他這麼一個敏感晦澀的人,每天對著你不痛苦得慌?連我都不願麵對李大人一家,遠避上海呢。你別告訴我愛能化解一切,我是凡人。但也或許,人有鬼迷心竅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計較。”

“我對你就是鬼迷心竅。”

“你對誰都鬼迷心竅,不像我,專一地隻對你鬼迷心竅。”

兩個人甜蜜地鬥嘴,霸占彼此的分分秒秒。尤其是崔冰冰隻恨不能分身,讓另一個身體去陪伴父母,她就可以在春節假期裏與柳鈞日日夜夜糾纏。但是崔冰冰心裏總有隱隱的擔心,別說是老同學一眼看中柳鈞,以柳鈞的人才家世,多少女孩趨之若鶩,她今日憑計謀擒得柳鈞,來日呢?難道她得設法讓柳鈞求婚?

崔冰冰春節假期結束便回上海,柳鈞投入騰飛公司新一輪的大建設,而且這回是兩頭開花,原微軸廠地皮的車間與科技園區的研發中心一起開工。雖然公司已經慢慢積累起不少年富力強的人才,個頂個的管用,但平時大家一個蘿卜一個坑,本來就有滿負荷的工作,而今忽然散枝開葉,人手立刻捉襟見肘。好在,騰飛已經運作了這麼幾年,起碼在業內已經擁有實打實的好名聲:工資福利不錯,發展前景看好,個人學習發展機會較多。因此老張一說擴大招人,應聘簡曆像雪片一般飛來。柳鈞心裏挺驕傲,這是不是意味著社會對他的肯定?

然而,騰飛同時也成為業內挖角的標杆。先是有人揭發一家公司與廖工商談高薪挖角,據說進門先送一套省會城市中心城區房屋一套,年薪四十萬,獎金另計。而後孫工來告訴柳鈞,他的老東家找上來,希望他回去發展,隻要他回去,八十萬安家費,五十萬年薪,另有其他許多獎勵措施。而一位三十幾歲的車間負責人則更直接,幹脆利落地辦完一切辭職手續,立刻就在離騰飛不遠的地段租用一家機械廠,支起一家新公司,做類似產品的開發製造。若是客戶來騰飛現場參觀,從市區出發,沿路便可看見這家新公司醒目的廣告牌,誰能不進去看一看比較一下呢?騰飛的客戶立刻被拉去幾個。而且那家新公司的新老板躊躇滿誌,廢棄柳鈞管理中的刻板規矩,根據自己在騰飛的經驗和對市場的把握,有意製定出揚長避短的管理製度,頗受有些客戶的好評。不免地,新公司與騰飛打起價格戰。當然,離去的還有熟練工。柳鈞都認為那是新陳代謝,他能做的都已經做到,隻能眼看無可奈何花落去。可是,廖工與孫工,幾乎是研發中心的兩根頂梁柱,他們怎麼能走?

然而,現實非常殘酷,那些來挖角的企業,他們隻需要用一枝獨秀的高價挖一個工程師,用其他公司養熟的高價工程師領導開發一係列產品,讓許多廉價的工人大批量地做,便足夠吃香喝辣好幾年,一直吃到價格戰打到全國狼煙四起,那麼有的是辦法拋棄原來的高價工程師,再去標杆企業挖一個養熟的科研人員開發另一個係列,如此重複。唯有騰飛因為誌向不一樣,騰飛必須養著那麼多工程師,日日夜夜地與國外先進技術較勁,當然不可能將別家開出的一枝獨秀的價格加給每個人。當孫工跟他來說的時候,柳鈞隻會哀歎:“孫工,這種價碼,我也想去。”

孫工卻微笑道:“柳總放心,我不會去。公司去年給我的工資加獎金都很好,最關鍵是我們在公司看得到未來長期穩固的發展前景,而我們的個人發展軌跡也很清晰,與公司是有機契合的。對於我們這種無意自己創業的人來說,我們公司透明、一貫的獎懲措施,讓我們很安心於崗位。公司長年不斷的培訓交流也讓我們快速得到提升。可是我擔心有些年輕人看不到這一條,也可能有些人頭腦發熱看不久遠,看不到別家公司給的高薪,其實是被竭澤而漁,在別家公司的資曆無助於提升自己的實力。柳總還是應該找機會在會議上把我們研發中心的優勢拎一拎,讓有些蠢蠢欲動的人看明白。”

柳鈞撫胸大慰,衝口而出:“孫工,嚇死我。”

孫工開心地笑了,但轉而又認真地叮囑:“若真有人想要離開,追求一個新的環境,柳總不用為此影響心情,那並不是你做得不夠,而是人各有誌,勉強不來。我不會走,因為我已經把自己與公司當成一體,但有可能其他人不這麼想。柳總有空請一定與老廖談談。”

柳鈞非常感動:“孫工,管理上我是老板,工作上我們是同事,但在很多人情世故方麵,你是我的長輩。謝謝你。”

孫工微笑,說完事情就走,絕不逗留,甚至連個客套話都沒說。

而被柳鈞找來談話的廖工更是惜字如金,才聽柳鈞拎出談話大綱,廖工就笑道:“不跟柳總說,是怕柳總誤以為我要挾加工資。”

柳鈞再一次撫胸大慰。從公司開初的諜影重重,誰都有嫌疑,到而今孫工、廖工等鐵杆,這幾年,他不僅將騰飛發揚壯大,也交了一批理念相同的朋友。吾道不孤,讓柳鈞倍感欣慰。

然而,有人卻遇到了麻煩。城中紛紛傳言,楊巡太太任遐邇出國後翅膀硬了,堅決要求離婚。事出意外,楊巡已經飛赴美國處理。首先告知柳鈞的是申華東,申華東認為柳鈞需要一些資料來對楊巡幸災樂禍。而且還做義務解釋:“楊巡那個老婆不得了,是楊巡背後的財務總管,即使懷孕生孩子的時候不去辦公室,手裏都抓著賬本。我們去年還在疑問楊巡怎麼舍得放他老婆去美國,後來聽說是等孩子小學住校後就回來。想不到他老婆打的是一去不回的主意。楊巡割掉一個老婆可能馬馬虎虎,可是飛掉這麼個左膀右臂,他得吐血了。”

“好消息!獎勵你,我剛剛給雅馬哈沙灘摩托換了隻缸,基本上可以爬六十度硬坡,你周日可以拿去玩。這回有進步,汽缸是由中心一幫工程師開發的,自己開模鑄造,到底是比汽車的汽缸容易出活。說到汽車的汽缸,我的GOLF GTI汽缸不知道被他們拆了幾遍也沒拆出結果,唉,說起來那真叫氣餒。”

“你開著工資付著高額研發經費,就是這麼讓那幫大寶貝們玩兒?”等柳鈞在電話裏肯定,申華東很不理解地道,“所以我管不好我的技術部,你可以,你本身就是技術瘋子,你才能理解你那幫寶貝們。”

柳鈞嬉笑,他可不敢再承認是技術瘋子了,他現在掌管著大大小小三百多號人的生計,不敢再由著性子做事,不過他倒是真的能理解技術人員。

位於科技園區的研發中心的開發工作相對比較快,到夏天已經看出一點兒眉目。柳鈞想給研發中心做個漂亮的環境,想到嘉麗的藝術眼光很不錯,家裏的裝飾和畫的畫兒都有意韻,他就致電嘉麗,問有沒有興趣幫他設計園林大概。柳鈞怕傷害嘉麗細致敏感的內心,故意說他沒有藝術細胞,那些找上門來的大老粗承包商看上去也都沒藝術細胞,希望得到嘉麗藝術眼光的把關。

嘉麗一聽就認真上了,想到柳鈞在技術上的精益求精,她抱著一摞的候選圖紙滿心忐忑。為了不辜負柳鈞所托,她上本市圖書館借書臨時抱佛腳,可是覺得資料不夠,便將小碎花托付給媽媽,隻身跑到上海讓錢宏明載著去書店和圖書館檢索資料。一星期的書本啃下來,她終於弄懂圖紙中那些圖標的意思,能將平麵的圖紙立體起來,在腦子裏擴展出一幅幅效果圖。錢宏明積極充當車夫,看到嘉麗對此事的興趣和熱情,心說柳鈞還真能投嘉麗所好,給找出這麼一件既風雅又有難度的工作給嘉麗。短短幾天時間,錢宏明已經自掏腰包給嘉麗買了不少裝幀精美的大開本園林書籍,這錢,他掏得心甘情願,不僅可以讓嘉麗生活充實,而且他總算可以還掉柳鈞源源不斷的恩情。奇怪,他總是欠柳鈞的人情。

崔冰冰不喜歡嘉麗,她不明白一個女人得有多少無恥的無知,才敢將自己完全地交付給一個男人主宰,她即使再愛一個人也不會願意,她想象不出問丈夫要錢花會是什麼滋味。她甚至看不起嘉麗,覺得嘉麗枉費一顆考上重點大學的好腦袋。但據說嘉麗這是在幫柳鈞的忙,雖然崔冰冰早知道柳鈞的目的無非是讓嘉麗出門走走,開闊開闊心胸,可既然嘉麗為了柳鈞的事情來到上海,她總得從百忙的學習和工作中抽出周末時間有所表示,她打電話請錢宏明轉達,她想邀請嘉麗吃大餐。錢宏明代妻子謝絕,說嘉麗這幾天趁人在上海忙於啃書,以便趕緊知道還需要什麼知識,趁還在上海的時候該查的查,該買的買。錢宏明的拒絕正中崔冰冰下懷。

令崔冰冰想不到的是嘉麗親自打電話來跟她說抱歉,更讓崔冰冰爆笑的是,嘉麗來電主題明確地說完不能接受邀請的歉意,便立即沒了下文,電話那端隻有輕輕的笑,一再的道歉。後麵全是崔冰冰詢問她在上海過得好不好之類的客套話,而嘉麗則是簡單地回以是或者不是,崔冰冰不說結束,嘉麗也耐心陪著。崔冰冰很是哭笑不得,她想男人可能就喜歡這種性格的女人。

崔冰冰回頭就將這個電話當作笑話轉述給柳鈞,柳鈞聽了也笑,不過柳鈞也知這就是嘉麗。他周末在科技園區的工地監工,同時等待宋運輝來訪。崔冰冰聽到電話背景乃是嘈雜的聲音,心裏無端地欣慰。

宋運輝自己開車,柳鈞老遠看見就上去迎接。但柳鈞看見車裏跳出一個青春美少女,和他認識的可可。經宋運輝介紹,柳鈞才知女孩是宋與前妻生的女兒宋引。柳鈞聽到宋引喊他柳叔叔,差點兒一個趔趄,他都老得可以做那麼大姑娘的叔叔了嗎?

宋運輝登高一看地麵建築物的布局,心中了然,奇道:“你還真是拿這麼一大塊好地全部做研發中心,而不是為了爭取進入科技園區的門票,謊報一個項目。你公司旁邊燒焦的那塊地不是更便宜更便捷嗎?”

“工業區空氣越來越不好,我一家控製排放根本影響不了大環境,經常是某一家亂排放,臭足一大片地域。我們的工程師又個個內行,一聞氣味就說空氣中有什麼什麼,能致什麼什麼病,還怎麼讓他們安心工作?考慮科技園區的規劃和已經招商的項目,基本上排斥汙染行業,設計的環境也很不錯,這兒未來可能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以後也方便工程師們上下班和戶口在市區的落戶。”

宋運輝聽了連連點頭:“你還真舍得下血本。你的研發中心人員流動大不大?”

“相比其他企業,我的研發中心算是很穩定。不過還是有好幾個優秀人才流出,非常舍不得。若是自己創業或者去到更好的地方,那麼我祝福他們,可是有些明顯目光短淺,隻看到眼前給開的高工資,我看著真是心疼,可是又不能把刀架他們脖子上不讓走。”

“以前外資剛開始大規模進入中國,開高工資挖去我不少人才,幾乎有一半,可以說是砸了我一悶棍,逼著我不斷想方設法提供人才升遷機會和優厚福利,眼下人員流失越來越少。十幾年過去,回頭再細數當年跳槽去外企的那些人,發展機遇相比留在東海的人差遠了。事在人為,你也可以做到。”

柳鈞歎一聲氣:“宋總,我這兒雖然掛名外資,可本質是私企,我也不願學有些公司掛一個在國外注冊的名號來國內招搖撞騙,所以說起來總歸不屬於主流,姥姥不親,爺爺不愛,無處掛單。這回華北那家招標,宋總也知道的,標書說得很明確,隻給國企產品和純國外產品開綠燈。本來國企產品也沒份,但國企好歹是主流,有關部門施加了壓力,總算添了國企產品一條,我們私企就沒人替我們撐腰了。那麼大一個合同,真是急得我恨不得背一箱子錢去行賄。難怪我們研發中心的人還是要跳槽,誰都看得到私企老板的社會地位有多低,那麼在私企老板手下打工隻有更加低級,年輕有血性的人誰願意被看低?有一個最可惜,在我這兒做了兩年,非常優秀的人才,可惜跟我揮淚告別去了500強外企跑業務,全然拋棄了技術知識……”

“抱怨沒有用,你應該竭盡全力留住那個優秀人才,事在人為。”宋引眼睛亮晶晶地在一邊兒插話。

宋運輝和柳鈞聞言都是一笑,小姑娘當然不會懂得人才雖揮淚卻求去的複雜背景。

“小柳,你力邀我來參觀你的研發中心,是不是希望我替你跟華北那家說句話?”

“是的,宋總,我們完全能做到符合各項技術要求。不瞞宋總,我們與這回競標的外企在南亞競爭另一個項目,我反而在國外獲得公平競爭的機會,而且有望以價廉物美獲得訂單。希望我們的國企也給我們機會。”

宋運輝沉吟:“那家,我和他們關係不錯。不過他們招標那麼做事出有因。他們的主要負責人過去也支持國內研發,可惜四年前他力排眾議采用一家私企的產品,結果私企拿出來的樣品很好,最初產品也很好,漸漸就買通驗收人員偷工減料了,最終導致事故,為此那位主要負責人被查得很慘。你不能怪沒人替你們私企做主,關鍵是沒人敢替你們打包票。另外,比如招標如果允許私企參與,你信不信,絕對有不少私企參與,最初拿出的標書比誰都好看,價格比誰都優惠,若真從字麵上來判斷,你還比不上他們。但等預付款一付,乙方就搖身一變挾持甲方了。為了大浪淘沙,招標企業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財力才能調查清楚,那麼誰家願意額外出這些錢辛辛苦苦來扶持一家私企?換你,是不是也要算算招標成本?有些事你不能心急,聲譽需要一點一點地積攢,現在的環境已經遠遠好於過往。比如等你這兒的研發中心落成投入運作,這就是最拿得出手的硬條件了。華北那兒,我會替你問問。”

柳鈞差點兒失望,想不到最後形勢急轉,他清楚宋運輝輕易不會答應,答應的話就一定會有結果。柳鈞高興得躥起來,恨不得抱起可可往上拋。他抓住宋運輝的手連聲說謝謝。宋運輝卻不居功,指著工地道:“今天看到你這樣的真投入很不容易,一個人堅持理念一條路走到黑很不容易,你得相信往後有越來越多支持產業振興的管理者出現。新任市委曹書記,我前兒剛與他見過一麵,是個很有想法的人,我們談到去年底開始討論的綠色GDP,談到本市的產業發展和城市發展,相信你們的曙光就在前麵了。”

“真的會有我們的機會?”柳鈞不知為何,卻不怎麼相信換一個市委書記會真有曙光降臨,畢竟像宋運輝這樣的知識型幹部太少。

“不要因噎廢食嘛。不過作為你,你也得兼顧發展與創新之間的平衡,注意擴大你的規模,增值你的利稅,你總得讓大多數不懂科研的人看到珍惜你的理由,也不能光顧著自己屬下科研人員的創新。”

柳鈞不禁抓抓頭皮,他奇怪宋運輝總能抓到他的弱點。於是他老老實實地道:“我在工廠新址上籌建一個鑄造車間,以後我們的產品範圍可以擴大很多,產能也將大幅度提高。我這回投入得特別多,索性讓鑄造車間更上個台階,資金緊張得我每天睡覺做夢搶金庫。”可又忍不住得意地炫耀,“不算這兒的研發中心,我現在全公司生產用地接近一百畝,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兒規模了。”

“好,趁年輕,吃點苦算什麼。回頭等車間安裝得差不多,再通知我去看看。”柳鈞的這點兒規模,相對於宋運輝指揮的千軍萬馬,著實算不得什麼,他很難為此產生共鳴。但宋運輝看好柳鈞的堅持,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裏,有人能腳踏實地將理念變為現實,太不容易。“鑄造車間的汙染會不會很大?我看到新的規劃,城市準備往你們工業區的方向擴展。”

“我在努力減少鑄造車間的汙染。不僅我個人受不了工業區那幾家汽配廠家的鑄造汙染,我的精密設備也受不了,怎麼可能在自家也安一個汙染源?”

宋運輝點頭:“綠色GDP,雖然隻是會議上的一個提議,可畢竟是有人提出了,說明汙染已經成為全社會的關注點。我們做企業的得好自為之。”

但柳鈞沒把宋運輝的這個提醒太往心裏去,他都已經憑良心達到很高排放標準了,工業區應該樹他為標杆。正好申華東開著改裝的沙灘摩托玩得興奮,來電勾引柳鈞聽他們那邊的尖叫。結果柳鈞沒被勾引,宋運輝卻被女兒抓去找申華東了,撲克牌臉[10]麵對女兒的時候灑滿蜜糖。宋運輝約下回再看研發中心布局,他對柳鈞的研發模式很有興趣。

新上任的市委曹書記果然如宋運輝所言,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一上任不是先燒三把火,而是頻繁下基層走訪調研來獲取一手資料。當然也包括利稅重鎮工業區。來之前,工業區管委會全體出動,與幾家被安排參觀的企業對口徑,以免出岔子。騰飛也是被指定企業之一,柳鈞現在當然清楚怎麼與官員說話:一是官員台麵上說的話不能當真;二是永遠不要公開指責官員;三是中國足球的精英深藏於機關。所以他才不會胡言亂語,也不會有所指望。

很快,曹書記下來視察了,但曹書記並未照著工業區安排的路徑走,而是走出自己的一條路,看到工業區的嚴重汙染,臉色與掛滿灰燼的樹葉一樣黑。柳鈞倒是意外了,原來還真如宋總所言,曹書記是個有想法的人。

嘉麗經過反複推敲,終於和柳鈞約下時間,討論園林設計方案。柳鈞依約上門,卻是大忙人錢宏明給他開的門。他奇道:“你今天竟然休息?難得。”

錢宏明的左手習慣性地在嘴角碰了碰,又立刻拿開,笑道:“嘉麗生日,你說我該在嗎?”

“噯,我不該空手來。”

“嗬嗬,嘉麗在生日這一天展示這幾天的工作成果,那麼你隻能說好不許說壞嘍。”

柳鈞本來就沒指望嘉麗能幫到什麼,當然一口答應:“那當然,嘉麗做的方案還用說嗎?”

兩人對視一笑,錢宏明這才讓開身。柳鈞走進玄關,當即驚住,滿滿一地的圖紙,而嘉麗則是抱著小碎花驕傲地跪坐在圖紙中間,對著柳鈞微笑:“我把你拿來的三個草案大致吃透了,從藝術角度考慮,我有個新提議。”

“怎麼樣?”錢宏明在柳鈞身邊輕輕地問。

“想不到。”

“所以你還有必要替她擔心嗎?嘉麗的內心不知多豐富。”

“楊巡的太太任遐邇據說十項全能,帶著孩子去美國受教育離開丈夫一年多,提出離婚了,楊巡急死。婚姻中距離不會產生美,距離就是單純的距離。”

錢宏明笑了笑,推柳鈞進去,卻不接腔,輕輕地就將話題扭了開去:“柳鈞,你看看嘉麗草草趕出來的效果圖,大致是這個樣子。我們不專業,你隻要能看明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