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她是這麼想的。但是她為什麼不想一下,她的父親就經曆了兩次婚姻,我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幾年後,她的想法就會跟世俗的理性和觀點相符合了。到那個時候,她的想法會比現在更容易被別人理解和讚同了。”

“事情可能這樣,”上校回答,“但是青年人的固執己見有一種非常可貴的東西,如果他們跟隨約定俗成,那倒是或多或少讓人遺憾了。”

“我可不同意你的這種說法。”埃莉諾說,“瑪麗安這種感情裏有些不好的因素,就算用她全部的熱情與純真帶有的魅力,也沒法補償。她的思想裏有毫不在意禮數的不好兆頭,我想,隨著為人處世的經驗慢慢豐富,她會變好很多。”

稍停了一會,上校繼續他的話題說:“你妹妹是毫無例外地反對第二次愛情嗎?她認為這種感情無論在誰身上發生都有過錯嗎?不管是什麼原因,那些在第一次選擇中失敗的人,難道都隻能孤獨地過完餘生嗎?”

“唉,她遵行的原則的詳細情況,我還真是不大了解。我隻知道,我還從沒聽她說過在任何情況下可以原諒第二次婚姻。”

“這種看法是不會繼續下去的。”布蘭頓上校說,“隻要一有變化,一種感情上的徹底轉變……哦,不,不,不要指望瑪麗安有這種轉變。因為當一個年輕人心中浪漫、理想的東西不得不處於劣勢時,隨後而來的總是一種很通俗又危險的想法。這是我的前車之鑒。我曾經認識一位性情和想法都與你妹妹很相似的女士,她的思維方式、判別方法都很像瑪麗安,隻是由於一種強迫性的轉變,和一連串不幸的經曆,她……”

他說到這裏時突然停住了,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上校的表情會讓人產生某種猜測,否則的話,埃莉諾恐怕也不會去猜的。

假如不是上校讓埃莉諾相信,他不該把與這位女士有關的事隨口說出來的話,那麼這位女士的事情大概就會被閃過而不被懷疑了。隻要稍微發揮下想象力,就能把上校的激動情形與對曾經的愛情的深刻回憶聯係起來。埃莉諾並沒多想,如果換了瑪麗安,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瑪麗安會用她那靈活的想象力很快地編出一個完整的不幸的愛情悲劇。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散步,瑪麗安告訴了姐姐一個消息。雖然埃莉諾清楚地知道瑪麗安行事莽撞、缺乏思考,但是這個消息仍然使她對瑪麗安的放肆感到驚訝。瑪麗安滿臉興奮地告訴姐姐,威洛比送給她一匹適合女子騎的馬,這匹馬是他在薩默塞特郡的領地裏親自養的。瑪麗安沒考慮到養馬不在她母親的計劃裏。她也沒有考慮到,假如收下這件禮物,她們不得不再為仆人買一匹馬,還要一個仆人專管遛馬;最重要的是,還要蓋個馬廄。瑪麗安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件禮品,又興高采烈地告訴了姐姐。

“威洛比為了這事準備馬上派他的馬夫去薩默塞特郡。”瑪麗安繼續說道,“等馬到這兒,我們就能每天騎馬了。你可以和我一同騎這匹馬。親愛的埃莉諾,你想象一下在這片丘陵上駕馬馳騁的快感吧。”

瑪麗安最怕從這個幸福的夢幻中蘇醒,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拒絕向那些令人不快的現實屈服。至於增加一個仆人,這個花費不值一提。她很清楚母親絕不會反對。不管給這個仆人準備什麼馬都行,他可以從莊園裏弄到一匹。至於馬廄,隻要有個簡簡單單的小棚子就行了。埃莉諾這時大膽提出了疑問:瑪麗安從一個交情尚淺,或者至少說交往很短的男人手裏接受這樣的一件禮物是否合適?埃莉諾覺得這樣做有些過了。

“埃莉諾,”瑪麗安激動地說,“你認為我很不了解威洛比,你錯了。我和他交往時間的確不長,可是在世上,除了你和媽媽,我最了解的就是他。決定親疏遠近的不是時間或者機遇,而是性格。對一些人來說,給他們七年時間恐怕他們也不會互相了解;而對另一些人來說,七天就足夠了。假如不是從威洛比那兒,而是從我們的哥哥那兒接受一匹馬,我就會就覺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合適。雖然我們和約翰相處了很多年,可我對他知之甚少;但對威洛比,我早就看出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埃莉諾認為,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不聰明。對這件非常微妙的事情提出反對,隻會使瑪麗安更加頑固於自己的想法。於是埃莉諾通過喚起瑪麗安對母親的愛護,通過舉例說明,假如她母親同意這項家庭開支——而她很可能會同意——那就會給寵愛她們的母親帶來很多麻煩。這樣,瑪麗安很快就被說服了,並答應在下次見威洛比時告訴他。

瑪麗安說到做到。那天,威洛比來到莊園後,埃莉諾聽到了她小聲地向威洛比表達了自己不得不拒絕這件禮物的遺憾和改變主意的原因,這些原因使得威洛比不好再繼續懇求。然而他對這事的關心很明顯。在真切地表達了這種關心之後,他同樣小聲地加上一句:“但是,瑪麗安,雖然你現在不能使喚它,但這匹馬終究還是你的。我將幫你把它養好,直到你來領養。在你離開巴頓去建自己的家時,麥卜皇後就是你的了。”

一旁的埃莉諾聽到了這些話,很快發現他倆明顯的親密關係,這個意思是顯而易見的,這說明他倆之間已經有了不用懷疑的協議。她從這時起就不再懷疑他們已經私訂終身了。對她來說,這點並不奇怪,唯一使她感到奇怪的是,這兩個性格直率的人自己並沒有說出來,埃莉諾和他們的朋友們隻是偶然才發現。

第二天,瑪格麗特跟埃莉諾說了些事,使得這件事越來越清楚了。前一天晚上,威洛比是和她們在一起度過的,他和瑪麗安待在起居室時,由於瑪格麗特正好也在那兒,她就有了觀察的機會。當她和姐姐在一起時,她就很嚴肅地把觀察到的情況告訴了埃莉諾。

“哎呀!埃莉諾,”瑪格麗特喊道,“我告訴你一個關於瑪麗安的秘密吧。我敢肯定,她很快就會和威洛比先生結婚了。”

“自從他們在高教會派山巒第一次遇見以來,你差不多每天都這麼說。”埃莉諾答道,“那次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星期,你就若有其事地說瑪麗安把威洛比的畫像戴在脖子上;但是後來弄清楚後,瑪麗安戴的不過是我們叔祖父的小畫像。”

“但是跟上次不一樣,這次是真的。我敢肯定他們很快就會結婚了,因為他得到了瑪麗安的一縷頭發。”

“說話注意點,瑪格麗特,還可能是她哪位叔祖父的頭發呢。”

“那絕對是瑪麗安的頭發,埃莉諾。我敢保證,因為我是親眼看到他剪的。昨晚喝完茶後,你和媽媽離開了房間,他倆就湊到一起說起了悄悄話。威洛比先生好像向瑪麗安央求什麼,一會兒,他拿起剪刀從她披肩頭發中剪下長長的一縷。然後他吻了吻那頭發,用一張白紙包好,放到他的皮夾子裏了。”

對於這樣描述詳盡的細節,埃莉諾不得不相信。她心裏也沒法不信。因為這個情況與她自己看到的一致。

瑪格麗特的精明也沒有總讓她姐姐滿意。在花園裏的一天晚上,詹寧斯太太突襲了瑪格麗特,要她說出埃莉諾的心上人。她一直對這個問題很好奇。這時候,瑪格麗特的反應是,看著姐姐,說:“我不能說出來,對吧,埃莉諾?”

話一說出來就讓大家哄笑。埃莉諾也勉強笑著,但是滋味不好受。瑪格麗特知道埃莉諾心裏已經確定了一個人,而她不想讓詹寧斯太太一直用這個人的名字找樂子而什麼都做不了。

瑪麗安真心地同情姐姐,但是她想幫姐姐卻幫了倒忙。她憋紅了臉生氣地對瑪格麗特說:

“要記住,無論你猜的是誰,你都沒有權利說出來。”

“我從來就沒猜過,”瑪格麗特回答,“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這話更增加了人們的哄笑。於是大家強烈要求瑪格麗特繼續講下去。

“哎,我說瑪格麗特小姐,把所有的都告訴我們吧。”詹寧斯太太說,“這位紳士叫什麼?”

“我不能說,夫人。但我很清楚這事,我還知道他在哪兒。”

“是的,是的,我們能猜到他在哪兒。他肯定在諾蘭自己的家裏。我敢說,他是那個教區的副牧師。”

“不對,他不是牧師,他根本沒有職業。”

“瑪格麗特,”瑪麗安非常生氣地說,“我知道這都是你編出來的,其實根本沒這人。”

“嗯,那麼,他最近才去世,瑪麗安。因為我的確知道有這麼個人,他的姓是以F開頭的。”

埃莉諾萬分感謝米德爾頓夫人,因為夫人這時說了句:“外麵的雨下得挺大。”雖然她知道,夫人是因為實在看不慣這些乏味庸俗的卻使其丈夫和母親感到快樂的玩笑才岔開話題,而不是出於對她的關心。不慣怎樣,這個由夫人開始的故意岔開的話題,馬上被布蘭頓上校接過去談開了。上校在所有場合都非常體會別人的心情,他和米德爾頓夫人就下雨的話題聊了半天。威洛比打開了鋼琴蓋,請瑪麗安來彈一曲。這樣,大家各做各的,終於岔開了話題。埃莉諾好不容易從惶恐中緩解。

大家當晚協商好,第二天一起去觀賞離巴頓十二英裏的一個好地方惠特韋爾。那地方是布蘭頓上校一個姐夫的,沒有上校的關係就不能去,因為主人現在國外,主人在這件事上有過嚴厲的要求。據說那個地方非常美麗,熱情讚揚這個地方的約翰爵士很有資格評價它,因為最近十年中,他每年夏天至少邀請朋友到那裏遊覽兩次。那裏有一片很好的水域,大家盤算上午要進行水上娛樂。他們帶了冷食,備了幾輛敞篷馬車,準備好了所有出遊需要的東西。

在他們中的幾個人看來,這簡直是一個大膽的計劃,因為最近兩個星期都在下雨。達什伍德太太還得了感冒,埃莉諾就勸她留在家裏。

第十三章

大家計劃旅遊這件事情的結果卻完全在埃莉諾的意料之外。她本來準備好被淋得渾身濕透,累得精疲力竭,嚇得膽戰心驚等;然而事情的結果比這還要糟糕,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去成。

上午十點,大家在莊園集合共進早餐。昨天夜裏下了一整夜的雨,現在烏雲正在散去,太陽時隱時現。大家心情都很好,興致也很高,而且下定決心,即使有天大的困難和不便,他們也要玩個痛快。

吃早飯的時候,布蘭頓上校收到一封信。上校看過信後臉色馬上就變了,並急忙離開了屋子。

“布蘭頓,這是怎麼了?”約翰爵士問道。

大家都回答不上來。

“但願他沒有收到壞消息,”米德爾頓夫人說,“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不然約翰上校不會突然離開的。”

過了大約五分鍾,上校回來了。

“上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詹寧斯太太看到他進來就問道。

“沒事,夫人,謝謝您的關心。”

“這封信是從阿維尼翁寄來的嗎?但願不是你姐姐的病情加重了。”

“不是的,夫人。信是從城裏寄來的,隻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如果這隻是一封生意上的信,你為什麼會這麼驚慌呢?得了,得了,上校,你就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我親愛的媽媽,”米德爾頓夫人說,“看你都說些什麼呀。”

“是不是信上說你的表妹結婚了?”詹寧斯太太好像沒有聽到女兒的責怪,繼續問道。

“不是的,真的不是。”

“哦,那麼,我知道是誰寄來的了。上校,我替她感到高興。”

“您說的是誰啊,夫人?”上校說著,臉紅了起來。

“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誰了。”

“我非常抱歉,夫人。”上校對米德爾頓夫人說,“今天竟然收到這封信,信裏讓我馬上趕到城裏去。”

“進城?”詹寧斯太太大叫了起來,“在這個時候,你要去城裏幹什麼?”

“沒辦法跟你們一起旅行,我感到很遺憾。”布蘭頓上校繼續說,“不過讓我更擔心的是,恐怕你們去不了惠特韋爾了。”

對大家來說,這真是當頭一棒。

“你給管家留個字條可不可以呢,布蘭頓先生?”瑪麗安不甘心地問道。

他搖了搖頭。

“我們一定要去,”約翰爵士說道,“我們都準備好了,你今天就別進城了。”

“但願事情這麼簡單。但是,我也沒辦法,行期不能延遲,一天都不行。”

“你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看看這件事情是否能推遲一下。”詹寧斯太太說。

“你去玩一趟回來再進城,最多耽誤六個小時。”威洛比說道。

“一個小時也不能耽誤。”

這時,埃莉諾聽見威洛比低聲對瑪麗安說:“有些人就是不能容忍大家快樂,布蘭頓就是這樣的人。我敢保證,他絕對是害怕著涼就找了這麼個理由,這封信一定是他自己寫的。”

“我也相信。”瑪麗安答道。

“我了解你,布蘭頓,隻要是你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約翰爵士說,“但是,我還是勸你再考慮一下,兩位凱裏小姐是從牛頓趕來的,三位達什伍德小姐是從別墅走過來的,威洛比先生特意比平時早起了兩個小時,大家都是為了去惠特韋爾。”

布蘭頓上校一再表示,因為自己的原因,大家不能去惠特韋爾,他感到很抱歉,但他表示自己也是沒辦法的。

“那好吧,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希望你一旦抽出時間就馬上回來。”米德爾頓夫人接著說,“我們一定等你回來再去惠特韋爾。”

“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不過,我也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能回來,所以我不敢對你保證。”

“啊,他一定得回來,他會回來的。”約翰爵士大聲說,“如果這個周末他還不回來,我就去找他。”

“對,就這樣,約翰爵士。”詹寧斯太太說道,“那時你就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麼了。”

“我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私事,再說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仆人把布蘭頓上校的馬準備好了。

“你不會騎著馬進城吧?”約翰爵士接著問。

“不是的,我隻騎到霍尼頓,然後坐那邊的車進城。”

“好吧,既然你執意要走,我隻能祝你一路順風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改變主意。”

“老實說,我也沒有辦法。”

於是,上校和大家辭別。

“今年冬天我能有幸在城裏見到你們姐妹嗎,達什伍德小姐?”布蘭頓上校問道。

“恐怕見不到吧。”

“這麼說,我們分別的時間比預期的要長啦,再見了。”

輪到跟瑪麗安告別時,他什麼話也沒說,隻是鞠了一個躬。

“上校,”詹寧斯太太喊道,“你走之前還是把進城的原因告訴我們吧!”

上校沒有回答,隻說了句“再見”,就在約翰爵士的陪同下,走出了房間。

剛才大家出於禮貌,一直壓抑著滿腹委屈和哀怨;而現在,他們像開了水閘似的一股腦兒全發泄出來。大家紛紛表示,碰到這種掃興的事情,真叫人惱火。

“我猜得出來他是幹什麼去了。”詹寧斯太太得意地說。

“你知道,夫人?”大家異口同聲地問道。

“是的,我敢保證,他一定是去找威廉斯小姐了。”

“威廉斯小姐是誰?”瑪麗安問道。

“怎麼你連威廉斯小姐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你以前聽說過她呢。她是上校的親戚,很近的親戚。我就不說有多近了,免得嚇壞你們。”接著,她低聲對埃莉諾說,“她是他的私生女。”

“真的?”

“當然了,她長得很像上校。上校以後一定會把財產留給她。”詹寧斯太太信誓旦旦地說。

約翰爵士回來後也和大家一樣,對這件事情表示遺憾。隨後,他建議大家做點其他有意義的事情。經過商量,大家一致認為,雖說隻有到了惠特韋爾才能感到真正的快樂,但現在到野外轉轉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仆人準備好馬車後大家就出發了。威洛比的馬車在最前麵,瑪麗安坐在他的馬車上,她上車時看上去非常開心。威洛比飛快地駕駛著馬車,很快就見不到他們的蹤跡了。兩人一去便見不到蹤影,直到大家都回來了,他們才回來。雖然他們倆輕描淡寫地說他們一直在散步,但看得出來,他們玩得很開心。

大家決定晚上開一個舞會。晚餐時,凱裏家又來了幾個人,這樣差不多就有將近二十人了,約翰爵士看到這個情景極為得意。威洛比又跟以前一樣,坐在埃莉諾和瑪麗安之間,詹寧斯太太則坐在埃莉諾的右邊。剛坐下來不久,詹寧斯太太就俯在埃莉諾和威洛比背後,小聲地對瑪麗安說:“別以為你們很聰明,能瞞得過我。其實我已經知道你們上午去哪裏了。”

瑪麗安紅了臉,問道:“你知道我們去哪裏了?”

“你難道不知道,”威洛比說,“我們是乘著我的小馬車出去的?”

“是呀,是呀,冒失的先生,我很清楚,並且知道你們去哪兒了。瑪麗安小姐,我希望你喜歡自己的房子,那裏很寬敞,隻是有些舊了,我覺得你可以好好布置一下。六年前我去的時候就覺得那房子需要好好收拾了。”

瑪麗安很不好意思,慌裏慌張地扭過臉去。詹寧斯太太不由得縱情大笑。埃莉諾知道,詹寧斯太太一定要弄清楚他們去了哪裏,早就問過威洛比的馬夫了。通過馬夫,她知道威洛比和瑪麗安去了艾倫罕,他們在別墅的花園中散步,還逛遍了整座別墅。

埃莉諾簡直不敢相信。瑪麗安不認識史密斯太太,既然她在家裏,威洛比就不應該提出邀請,瑪麗安更不應該答應去。

一走出餐廳,埃莉諾就問瑪麗安怎麼回事。瑪麗安告訴她,詹寧斯太太說的都是真的,埃莉諾簡直無法相信。瑪麗安因為埃莉諾不肯相信自己感到很生氣。

“你怎麼會沒想到我們會去看房子呢?你自己不也想去那兒看看嗎?”

“是的,瑪麗安,我很想去。”埃莉諾答道,“但史密斯太太在家裏,又隻有威洛比先生一個人陪著,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會去的。”

“不管怎麼說,隻有威洛比有權利帶我們去看房子,而且我們的馬車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說實話,我平生從來沒有像今天上午這麼開心過。”

“就算一件事情能讓人感到愉快,但也不能說明這件事情是得體的。”埃莉諾回答說。

“正好相反,沒有什麼更能證明它是得體的了。埃莉諾,要是我做的事情有不得體的地方,我就會感覺到了,因為我們如果做錯了事,自己總是知道的。而一有這種想法,我就不可能感到愉快了。”

“可是,瑪麗安,現在大家對你的行為都開始說閑話了,難道你還不認為自己的行為缺乏謹慎嗎?”

“如果詹寧斯太太說了幾句怪話就證明我的行為不得體的話,那我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是錯的了。我不稀罕她的稱讚,也不在乎她的責備。在史密斯太太的花園裏散散步,順便參觀了她的住宅,我不認為有什麼錯。這些早晚有一天都是威洛比的,而……”

“瑪麗安,就算以後它們都是你的,也不能證明你今天做的就是對的。”

聽埃莉諾這麼一說,瑪麗安不由得紅了臉。不過看得出來,這話也使她感到很得意。考慮了十分鍾之後,她和藹地說:“埃莉諾,在這件事情上,可能真的是我考慮不周,但威洛比一定要帶我去那個地方。那所房子很漂亮,樓上有一間既寬敞又精致的起居室,如果再擺上新家具,一定會很漂亮的。這間起居室在樓房的一角,兩邊都有窗戶。從一邊憑窗望去,外麵是一片漂亮的斜坡森林;透過另一扇窗戶,可以看到教堂和村莊,還有我們常常稱讚的層巒疊嶂。因為這所房子的家具非常舊,所以我不認為它是十分完美的。但威洛比說,隻要花兩百英鎊把它裝修一下,它就會變成英格蘭最舒服的避暑勝地了。”

如果沒人打岔,埃莉諾又願意聽下去,瑪麗安一定會興致勃勃地把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介紹一遍。

第十四章

布蘭頓上校突然離開巴頓莊園,又不肯說明原因,這讓詹寧斯太太猜測不斷。她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對所有人的行蹤都感興趣。像這一次也讓她很好奇,她不斷地猜測原因,確信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並且把各種可能都想了一遍,認為他一定擺脫不了這些不幸。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上校煩心的事情。”詹寧斯太太說,“從他的臉色我可以看出來他的處境不太好。他在德拉弗德的產業每年最多賺兩千英鎊,而他哥哥又把一切搞得一團糟。我猜想,沒有其他原因,一定是因為錢的事情,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我無論如何也要弄個水落石出。也許是為威廉斯小姐的事……現在想來,肯定是為了她的事,因為我提到她的時候,上校的反應很不自然。也許她在城裏生病了,應該就是這麼回事,我早就覺得她身體不好。我敢打賭,就是為威廉斯小姐的事。從目前的情況來分析,應該不是錢的事了,布蘭頓上校是那麼精細的一個人,一定能管理好那份產業。真煩人,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他在阿維尼翁的姐姐病情惡化了,叫他快點去。他走得非常急,看來事情就是這樣了。唉,我衷心希望他能擺脫困境,並且找到一個好妻子。”

詹寧斯太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她的想法總是變來變去。埃莉諾雖然也對上校比較關心,但她沒有像詹寧斯太太那樣好奇。她認為這樣無邊無際的猜測是沒有意義的,她的好奇心在別的地方。埃莉諾好奇的是,瑪麗安和威洛比為什麼會對大家感興趣的問題保持異常的沉默,這讓人很詫異,因為這不符合他倆的性格。她不理解,為什麼瑪麗安他們不向她和母親說明他們倆的關係呢?

埃莉諾猜到,要想讓他們馬上結婚是不可能的。威洛比雖然獨立生活了,但並沒有證據證明他很有錢。根據約翰爵士的介紹,威洛比每年最多隻有六七百英鎊的收入,他的花銷又特別大,那點錢根本入不敷出,他自己也經常抱怨沒有錢花。對於婚約,他們倆更是絕口不提,這讓埃莉諾很費解,因為這與他們倆平時的做法太不一樣了,以至於有時候埃莉諾懷疑他倆是不是真的訂婚了。因為她有這種懷疑,也就不好意思去問瑪麗安。

威洛比的行為明顯地表達了他對達什伍德母女的一片深情。對瑪麗安,更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而對於其他人,他也表現出了兒子般和兄長般的熱心。他幾乎把這裏當作家了,在這裏待的時間比在艾倫罕多得多。如果莊園沒有聚會,他晨練以後都會到別墅來,陪著瑪麗安,他的愛犬則趴在瑪麗安腳邊。他們一起度過一天中餘下的時光。

現在,威洛比似乎對別墅的一切都產生了異乎尋常的親切感。在布蘭頓上校離開鄉下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晚上,達什伍德太太提出,她要在春天改造別墅。這遭到威洛比的強烈反對,他認為這裏非常完美,不需要再進行任何改造。

“什麼?”威洛比大叫起來,“您要改造別墅?不行,我不讚成。如果您還尊重我的話,就什麼地方也不要動。”

“你別著急。”埃莉諾說,“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母親沒有錢。”

“這太好了!”威洛比說道,“如果有錢花得不是地方,還不如沒有錢。”

“威洛比,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或是我所喜愛的任何人的一絲一毫的鄉土之情,而去搞什麼改建。請你相信我,不管春天的時候能餘下多少錢,我寧願讓它閑著,也不會用在讓你痛苦的改建上的。不過,你真這麼喜愛這個地方,你覺得它毫無缺陷嗎?”達什伍德太太說。

“是的,”威洛比說,“我覺得它是完美無缺的,而且它是唯一能讓我感到幸福的房子。要是我有錢的話,我會拆掉我在庫姆的房子,重新建一座與這裏一樣的別墅。”

“我想,你是不是也要建一個又黑又窄的樓梯和一個漏煙的廚房。”埃莉諾說。

“是的,”威洛比以急切的語氣大聲說道,“一切的一切都要一模一樣。無論是便利的還是不便利的設施,都必須保持原樣。隻有那樣,我才會覺得,我在庫姆和在巴頓一樣快樂。”

“依我看,”埃莉諾答道,“如果以後不巧住上更好的房間,用上更寬的樓梯,你也會覺得自己的房子是完美無瑕的,就像你現在認為這所房子是完美無瑕的一樣。”

“可能會有一些情況讓我喜歡自己的新家,”威洛比說,“但這裏是其他地方無法代替的。”

達什伍德太太高興地看了看瑪麗安。瑪麗安正含情脈脈地看著威洛比,清楚地表明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去年我來艾倫罕的時候,我就想,巴頓別墅要是有人住該多好!”威洛比接著說,“每當我從它旁邊經過時,總要羨慕它的位置,同時也對無人居住而感到痛惜。我怎麼也沒有料到,這次我來的時候,史密斯太太告訴我,這裏有人住了。我當時就很高興,我猜測,自己能從中獲得幸福。現在事實正是如此!瑪麗安,對吧?”威洛比小聲對她說。然後,他又放大聲音說:“可是你要毀了這所房子,達什伍德太太,您想用異想天開的改建,毀掉它的簡樸自然。我們是在這個小客廳相識的,又在這裏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可是您卻說它隻是普通的入口,所有人從這裏穿行。但在我看來,這個房間比世界上任何房間都要漂亮、實用。”

達什伍德太太再三保證,她絕不會改建房子。

“您真是太好了,”威洛比高興地答道,“您的承諾讓我放心了。要是您能再答應我一些事情的話,我會更高興的。我希望,不僅您的房子不要改建,您女兒們的房子也不要改建,你們永遠對我友好相待。這種慈愛會讓我覺得您的一切都很親切。”

達什伍德太太很高興地答應了他。於是,威洛比整個晚上都非常興奮。

“你明天來吃晚飯,好嗎?”威洛比告別時,達什伍德太太說道,“我們就不請你上午過來了,因為我們要去莊園拜訪米德爾頓夫人。”

威洛比答應第二天下午四點過來。

第十五章

第二天,達什伍德太太帶著兩個女兒去拜訪了米德爾頓夫人。瑪麗安找了個不值一提的借口沒有一起去。她母親相信,一定是前一天晚上威洛比答應趁她們不在家時來看她,因此表示理解。

回來的時候,她們看見威洛比的雙馬雙輪輕便馬車和仆人正在別墅外等候主人,於是達什伍德太太越發肯定自己的推斷。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在她的預見中。但是進屋後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事。她們剛進走廊,就看到瑪麗安匆忙地從客廳走了出來,明顯很痛苦。她用手帕捂住眼睛,沒注意到她們進來,直接跑到樓上。達什伍德太太和埃莉諾驚訝惶恐地直奔瑪麗安剛剛離開的房間,隻看到威洛比一個人,斜靠在壁爐旁,背朝著她們。他在她們進來時轉過了身。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的心情和瑪麗安一樣都被極度的痛苦折磨著。

“瑪麗安怎麼了?她病了嗎?”達什伍德太太一進屋就大聲問道。

“我想不是。”他答道,同時為了讓自己的麵色好看些,於是努力地笑了笑,說,“倒是我想病一場,因為我現在感到非常失望!”

“失望?”

“是的,因為我不能再和你們經常在一起了。史密斯太太今早派我到倫敦去辦事,這是一種有錢人對一個受他們救助的窮親戚所行使的特權。我剛剛接受了派遣,告別了艾倫罕。為了心裏好受些,現在我特地來向你們告別。”

“去倫敦?!今天上午就走?”

“馬上就走。”

“這太不幸了,不過史密斯太太肯定會感激你。我希望她的事務不會讓你和我們分別太久。”

威洛比紅著臉回答:“您太好了。但是我想短期內我是不會回德文郡的,我從來沒有一年內兩次拜訪史密斯太太的。”

埃莉諾說:“難道隻有史密斯太太是你的朋友嗎?難道附近隻有艾倫罕別墅歡迎你嗎?威洛比,你也不害羞!你難道還在等我們邀請你嗎?”

威洛比的臉紅得更明顯了。他雙眼隻盯著地板,隻回答說:“您太好了。”

達什伍德太太驚訝地看著埃莉諾,埃莉諾也同樣驚訝。有一會兒大家誰都沒說話。後來還是達什伍德太太先打破了沉默。

“我隻想多說一句,我親愛的威洛比,巴頓別墅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不會強求你馬上回來,因為隻有你才能判斷怎樣做才能取悅史密斯太太。在這點上,我既不懷疑你的想法,更不打算質疑你的判斷。”

“現在我的義務……”威洛比驚慌地回答,“是屬於這樣一種性質的……以至於……我不敢擅作主張……”

威洛比說不下去了,達什伍德太太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接著屋裏又是一陣沉默。

這次是威洛比打破了沉默。他勉強笑了笑,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既然我現在不能再享受到與這些朋友交往的樂趣,那我就不再留在中間來折磨自己了。”

然後他匆忙地與她們告別,走出了房間。她們目送他跨進了馬車,馬車很快就沒了蹤影。

達什伍德太太感到心煩意亂,亂得說不出話來,便馬上離開了客廳。這突然的別離引起了她的擔憂和驚恐,使她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

埃莉諾的不安並不少於她母親,她焦慮地琢磨著剛剛發生的事。威洛比向她們告別時的神態,他窘迫的神情,他強裝的笑臉,更重要的,他不願接受母親的邀請。這種態度一點也不像是熱戀的人!他好像變了一個人,這使埃莉諾心煩意亂。她一會兒假想,威洛比恐怕根本沒認真考慮過;過一會兒她又想,不會是威洛比和她妹妹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快的爭吵吧。雖然她認為從瑪麗安愛他的程度來說,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發生口角的;但瑪麗安離開房間時那十分傷心的模樣,不由得你不想他們有過一場激烈的爭吵。

但是不管他們離別的情景怎麼樣,妹妹的痛苦是很明顯的。

於是,埃莉諾設身處地無限憐愛地想到,瑪麗安的傷痛絕望很可能不是為了解除痛苦,而是忍不住要把它作為一種義務來強化,讓自己更深地陷在痛苦之中。

不到半個小時,母親回來了。她兩眼通紅卻表情平靜。

“我們親愛的威洛比現在已經離開巴頓好幾英裏了,埃莉諾。”她坐下來幹活時這樣說著,“他是帶著一顆多麼沉重的心走的啊。”

“一切都很奇怪,就這麼突然走了!好像就是眨眼間的事兒。昨晚他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還那麼高興、那麼開心、那麼動情嗎?而現在,在接到通知才十分鍾,他就離開我們去遠行,而且不打算回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而他沒跟我們說,他的一言一行跟平時比就像兩個人。您和我一樣,也一定發現了他這種不尋常的表現。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們吵架了嗎?還能有什麼事會讓他這麼不願意接受您的邀請呢?”

“他並不是不想接受,埃莉諾。這點我看得很明白。他是沒辦法。我反複考慮了,你放心。一開始和你一樣認為不可思議的那些事,我現在完全理解了。”

“真的嗎?”

“是的,我已經對自己做了最好的解釋。倒是你,埃莉諾,遇事總愛懷疑。我知道,這種解釋是不會說服你的;但是,你肯定也說服不了我,讓我也不相信這樣的解釋。我相信,史密斯太太懷疑威洛比和瑪麗安好,或許她出於別的考慮才不讚成這事的,因此急著把他派走,說讓他去辦事,隻不過是支開他的一個借口。我想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另外,威洛比意識到,史密斯太太根本就不同意這種關係。所以現在他不敢跟她承認他與瑪麗安的婚約。人在屋簷下,他不得不聽從她的指使,因此決定離開德文郡一段日子。我知道,你會跟我說,很難說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但是,除非你能拿出像這一樣合情合理的解釋,否則我是不會聽你的一麵之詞的。那麼,埃莉諾,你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因為您已經想到我要說什麼了。”

“那麼你會說,情況可能是這樣,也可能不是這樣。啊!埃莉諾,你的感情是多麼捉摸不透啊!你寧願在那裏無端地往壞處想,也不肯往好裏想。你寧可為瑪麗安鳴不平,為可憐的威洛比找錯,也不願為威洛比辯解。你決心讓威洛比受到責怪,隻因為他跟我們離別時沒有拿出他平時對我們的那種深情。難道我們不該為他的疏忽或者最近的失望所引起的沮喪而諒解他嗎?難道你就不能考慮下,這件事是由一個我們有很多理由去愛,而毫無理由認為他壞的人所做的嗎?況且,就算他不得不暫時嚴守秘密,那可能是出於某種合理的動機啊!那麼,說到底,你還懷疑他什麼呢?”

“這我也很難對您說清楚。但是,我們剛剛從他身上看見的這種變化,隻能讓人懷疑發生了某件不愉快的事。然而,您剛才努力說服我去原諒他,這也很有道理。其實我也希望能以公正的態度評價每個人。威洛比這樣做可能有充分的理由,希望如此。但是,要是他當時就把這些講明白,那就更像他威洛比的風格了。保守秘密也許是一種可行的主意,但是,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難免讓我覺得奇怪。”

“然而,不能因為他在不得已情況下做出有悖他性格的事就責怪他吧。那麼你真的承認我替他辯解的話是公正的吧?我真高興,連你都認為他沒有過錯了。”

“不全是這樣。假如他們確實有婚約的話,那麼向史密斯太太隱瞞的做法或許是對的。如果的確是這樣,那麼威洛比減少他在德文郡逗留的時間,就真的是權宜之計了。但這也不能作為他和瑪麗安對我們隱瞞事實的理由。”

“對我們隱瞞事實!我親愛的孩子,你責怪威洛比和瑪麗安隱瞞事實嗎?你平時老是因為他們莽撞而天天用責怪的眼光看待他們,如今你又這樣責怪他們,這簡直太古怪了。”

“我缺乏的不是他們相愛的證據,”埃莉諾說,“我缺乏的是他們訂婚的證據。”

“我對這兩方麵都很滿意。”

“但是,在這點上,他倆誰都沒跟您說過一個字啊。”

“在行動已經明白地說明了一切的情況下,語言的作用就不大了。至少在上兩周裏,威洛比對瑪麗安和我們大家的態度,不是足以說明,他把瑪麗安作為他將來的妻子去愛護和關心的嗎?不是也表明了,他從我們身上感到了親切的關愛嗎?難道我們彼此間沒有完全理解嗎?威洛比不是天天都用他的眼光、他的神態、他的殷勤與深深的敬意來征求我的許可嗎?我的埃莉諾,我們有什麼理由懷疑他們的婚約呢?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既然我們相信威洛比是瑪麗安所愛的人,那麼,怎麼能假設,他要離開她,甚至可能要離開她好幾個月,卻不將他的愛慕向她訴說,或者說他們離別時不說一些貼心話呢?”

“我承認,”埃莉諾回答說,“除了一條,所有的情況都能證明他們訂婚了。這條就是他們兩人都對這事一言不發。依我看,這一條比其他情況都重要得多。”

“這是一種多麼奇怪的想法!他們兩人之間已經有了那麼多公開的事情後,假如你還是懷疑他們以什麼關係相處的話,你一定覺得威洛比確實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在這麼長的時間裏,他不是一直對你妹妹扮演著情人的角色嗎?你難道覺得威洛比事實上認為瑪麗安是可有可無的嗎?”

“不,我沒這麼認為。我相信,威洛比一定愛瑪麗安,他確實愛她。”

“但是,假如他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毫無留戀、不負責任地離開瑪麗安的話,那麼,他就是在以一種奇怪的溫情來愛她的。”

“您一定記得,我親愛的媽媽,我從來就沒覺得他們訂婚這事是靠譜的。我承認我曾半信半疑過,但是現在懷疑的成分已經少很多了,並且會很快全部消失。如果我們發現他們保持通信的話,那麼我的所有懷疑就會消失。”

“這真是難得的改進啊!要是你在聖壇前看見他們,你一定會認為他們正準備結婚呢。你這不通人情的孩子!我可不需要這樣的證明。依我看,過去的事沒一件是值得懷疑的。他們並沒故意保守什麼秘密,他們做的一切一直都是坦誠公開的。你是不會懷疑你妹妹的想法的,因此,你懷疑的一定是威洛比了。可你為什麼要懷疑他呢?難道他不是一個重名聲重情感的人嗎?難道他有過什麼值得注意的朝三暮四的行為嗎?難道他是偽君子嗎?”

“我希望不是,我相信不是。”埃莉諾大聲說,“我發自內心地喜歡威洛比。懷疑他的誠實使我感到的痛苦並不比您少。疑心是不由自主地出現的,我不會故意助長它。我承認,今天上午他態度的突然變化的確讓我大吃一驚。他的那些話簡直不像從他嘴裏出來的,而且他毫無誠意回報您的好意。但所有這些,都可以按照您所假設的他目前的處境來解釋。他剛剛和我妹妹分離了,看到她那萬分痛苦的樣子,他要是因為害怕冒犯史密斯太太而覺得必須抵製盡快返回這裏的誘惑,而且意識到他拒絕您的邀請,說他要離開一段時間,他會被我們家的人看作心胸狹隘、生性多疑的人,那麼,他可能會非常窘迫。在這種情形下,我覺得,如果他坦誠地說明他的困難處境,我們就會原諒他,就會認為他仍然是個老實人。其實他那樣做,也會與他一貫的做法相一致。但是,我不會隻因為人家與我的想法不同,或是與我認為正確的和先後一致的做法存在分歧,就那麼狹隘地詆毀人家。”

“你說得很對,威洛比確實不該被懷疑。雖然我們和他相識不久,但他在這個地方並不是陌生人,有誰說過他的不是呢?要是他的處境使他能獨立自主並且馬上完婚,而他卻不跟我說明一切就匆忙離開,那倒是不能諒解了。但事實不是這樣。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婚約訂得很離譜,因為未來結婚的時間還很難確定。這種情形下,作為暫時的辦法而盡全力保守秘密也是合情合理的。”

瑪格麗特進來了,她們就中止了談話。埃莉諾這時就有足夠的時間認真考慮她母親的這些話。她承認其中有許多是有道理的,她希望母親推斷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晚飯前她們連瑪麗安的影子都沒見著。晚飯時,瑪麗安走進屋子,一言不發地坐在桌旁。她雙眼又紅又腫,看上去仿佛這時她的眼淚也是極力忍住的。她躲開大家的眼光,吃不下飯,也說不出話。過了會兒,當慈愛無比的母親默默地握住她的手時,她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淚水如斷珠。她跑出了屋子。

她一晚上都處在這種強烈的精神壓力下。她已經不能抑製自己的感情,她也根本不想抑製。隻要稍微沾到與威洛比有關的事情,她馬上就會受不了。盡管全家人都以滿含焦慮的心情關懷她、安慰她,但是,隻要她們一開口,就不可能完全避免那些牽連到瑪麗安與威洛比感情問題的話題。

第十六章

瑪麗安認為,和威洛比分別的第一晚,如果她能安然入睡,她是無法原諒自己的。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她覺得自己比睡覺前更累了。她認為,自己要不是這樣,也不好意思見家裏人了。但是,這種把鎮定當作丟臉的事情並沒有讓瑪麗安丟臉。她一夜都沒睡,一直在哭。所以早上起床時,她頭疼得厲害,既不說話也不吃飯,讓她的母親和姐妹們感到很難過,不管她們怎麼安慰,她都不聽,倔強極了。

早飯過後,她獨自走出家門,在艾倫罕周圍徘徊了很久,追憶往日的歡樂,痛哭現實的殘酷。

這天晚上,瑪麗安還是同樣的傷心。她演奏了過去常給威洛比演奏的每一首心愛的歌曲,演奏了他們過去一起唱過的每一首歌。然後她坐在鋼琴前,凝視著威洛比給她抄寫的每一行琴譜,直至心情悲痛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瑪麗安總是這樣摧殘著自己。她有時候連坐在鋼琴旁幾個鍾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泣不成聲。她看書的時候也會這樣,常常因為追憶過往痛苦不堪。除了他們過去一起讀過的那些書,她什麼書都不讀。

這種肝腸寸斷的痛苦也很難長久持續下去。過了沒幾天,這種痛苦就變成平淡的哀愁了。但是,她還是每天自己去散步或者沉思,這時候就想到以前的事情,她又會陷入無限的痛苦中。

威洛比沒有寫信來,瑪麗安似乎對收到他的信也沒抱什麼希望。達什伍德太太對此卻感到很驚奇,埃莉諾也因此變得焦灼不安。不過,達什伍德太太總能找到一些說服自己的理由。

“你記得吧,埃莉諾?”她說,“威洛比知道約翰爵士經常替我們取信、送信。我們知道他們要保守這個秘密,我們也必須承認,隻要他們的信到了約翰爵士手中,這個秘密就保不住啦。”

埃莉諾也不想否定母親的想法,於是,她找到各種理由來解釋他們之間為什麼不通信。但埃莉諾認為,隻要用一個簡單又直接的辦法就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於是她給母親出了一個主意。

“您可以問問瑪麗安有沒有跟威洛比訂婚。”她說,“您是她的母親,又非常疼愛她,您去問她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瑪麗安什麼話都說,對您更是毫無隱瞞。”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問的。要是他們沒訂婚的話,這樣的問題會讓瑪麗安很傷心的。無論如何,這樣都是不合適的。如果我逼她說了現在她還不想說的事情,她以後就不會再信任我了。我了解瑪麗安,知道她愛我;我也知道,在合適的時機,她會告訴我們真相的。我不強迫任何人信任我,更不會強迫自己的孩子,她會因為義務告訴我她本來不想說的事情。”

埃莉諾覺得母親有點太寬容了。她認為妹妹年輕、不懂事,多次催母親去問,可是都沒起作用。對於達什伍德太太來說,一般人的常識、關心和謹慎,都被她那富有浪漫色彩的思想所淹沒。

最近幾天,家裏所有人都沒在瑪麗安麵前提到威洛比的名字。但約翰爵士和詹寧斯太太可不是懂得體貼別人的人。很多時候,他們那些開玩笑的話都是在瑪麗安的傷口上撒鹽。

一天晚上,達什伍德太太偶然拿起一本莎士比亞的書,她說:“瑪麗安,我們沒有讀完《哈姆雷特》的時候,威洛比就走了。我們本來打算等他回來再……但可能要等好幾個月呢。”

“幾個月?”瑪麗安叫道,“不,可能幾個星期都不需要。”

達什伍德太太很後悔說了那些話,可埃莉諾挺高興,因為這些話得到了瑪麗安的答複,表明她對威洛比還充滿信心,並且知道威洛比去了哪裏。

大約在威洛比離開鄉下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早晨,瑪麗安終於被說服,同意和姐妹們一起去散步。以前,瑪麗安散步的時候總是避開所有人。要是她們打算去爬山,她就去小路;要是她們打算去山穀,她又會很快爬到山上。這樣,別人就找不到她了。埃莉諾極不讚成她總是這樣避開他人,最後終於把她說服了。

她們順著山穀一路走去,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不語。瑪麗安一直在想心事,埃莉諾認為瑪麗安能和她們一起出來散步已經很滿足了,也不強求她再說什麼了。從山穀出來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這裏不僅沒有荒涼之感,反而讓人覺得豁然開朗。前麵有一條小路,延伸到遠處,這就是她們當初搬來時走的那條路。走到這裏,她們停了下來,觀賞著這美麗的風景。待在別墅是看不到這裏的風景的,她們以前也沒到這裏來過。

她們在觀賞時,突然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從遠處過來。沒用幾分鍾,她們就判斷出來人是一位紳士。緊接著,瑪麗安就興奮地大叫起來:

“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說著,她跑著迎了上去。這時,埃莉諾喊道:“瑪麗安,你弄錯了。來的人不是威洛比,這個人個子沒有他高,也沒有他那樣的風度。”

“有,他有,”瑪麗安喊著說,“我肯定他有!你看,他的風度,他的衣服,他的馬!我知道他會回來找我的。”

瑪麗安一邊回答一邊往前跑。埃莉諾認定來人根本不是威洛比,但為了防止意外,她跟著妹妹一起往前跑。在距離來人不到三十碼時,瑪麗安定睛一看,心就涼了,於是轉身就走。這時,她的姐姐和妹妹同時喊著讓她別動,一個和威洛比一樣熟悉的聲音也一起喊著。瑪麗安驚奇地轉過身子,發現來人竟然是愛德華·費拉爾斯,於是她迎了上去。

在這時候,愛德華是唯一被認出不是威洛比而能讓瑪麗安微笑相待的人。瑪麗安擦幹眼淚,衝他微笑著。為了讓姐姐高興,她按捺住自己的失望。

愛德華跳下馬,把馬交給仆人,和她們一起向巴頓走去。他是專程來看望她們的。

他受到了所有人的熱烈歡迎,尤其是瑪麗安,她對愛德華的熱情甚至超過了她姐姐。在瑪麗安看來,愛德華和姐姐的這次見麵繼續了他們在諾蘭莊園時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冷漠。愛德華更明顯,他沒有做出一個情人應有的表情,也沒說出一句情人會說的話。他表現得慌裏慌張的,看上去既不狂喜也不快活,見到她們似乎也不高興,除了應付性的回答外,什麼話也沒說,對埃莉諾也沒表示出任何的柔情。瑪麗安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覺得很不對勁,她幾乎開始討厭愛德華了。但很快,她的這種反感就消失了,因為她又想到了威洛比,威洛比的表現與他未來的連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驚異、寒暄之後,大家沉默了一陣,然後瑪麗安問愛德華是不是直接從倫敦來的。愛德華回答說不是,他在德文郡兩個星期了。

“兩個星期了!”瑪麗安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她很奇怪,為什麼愛德華在德文郡那麼長時間都不來看埃莉諾。

愛德華不安地補充說,他在普利茅斯附近,一直與幾位朋友待在一起。

“最近你去過蘇塞克斯嗎?”埃莉諾問道。

“大約一個星期前去過諾蘭。”

“那麼,親愛的諾蘭還是老樣子嗎?”瑪麗安大聲問道。

“親愛的……親愛的諾蘭,”埃莉諾說道,“應該還跟往年這個時節一樣吧,樹林裏、走道上都鋪滿了落葉。”

“啊!”瑪麗安叫道,“以前看到樹葉飄落時,我的心情會非常激動。那裏的樹葉、季節和空氣融在一起,激起了我們多少情感啊!現在,那裏沒有人願意欣賞它們了,它們被認為是討厭的東西,然後很快被掃走。”

“並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對落葉有那種癡情。”埃莉諾說。

“是的,我的感情不是常人有的,也不常被人理解。不過,有時候也有例外……”說到這裏,她陷入了沉思。不過,很快她就振作了起來。“愛德華,”她的喊聲把愛德華的注意力轉移到現實的景物上來,“這裏是巴頓山穀。看看這裏,看看那些小山,你最好別激動。你以前見過這麼美麗的景色嗎?左麵是巴頓莊園,它坐落在樹林和種植園當中,你可以望見房子的一端。再瞧那兒,那座巍然屹立的最遠的山下麵,就是我們的別墅。”

“這裏真美。”愛德華回答說,“但是冬天在山腳下應該會很髒吧。”

“麵對這樣的美麗景色,你居然隻會想到髒?”

“因為我麵前的景色中,有一條很髒的小路。”愛德華笑著回答說。

“你好怪呀!”瑪麗安邊走邊自言自語。

“你們在這裏和鄰居相處得好吧?米德爾頓夫婦對你們還好吧?”

“不,一點也不好,”瑪麗安答道,“我們的處境糟糕極了。”

“瑪麗安,”她姐姐喊道,“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太不公平了。他們夫婦非常值得尊敬。費拉爾斯先生,他們對我們很友好。瑪麗安,你難道忘了他們讓我們度過了多少快樂的日子嗎?”

“沒有忘記,”瑪麗安低聲說道,“我也沒忘他們給我們帶來了多少令人痛苦的時刻。”

埃莉諾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客人身上。她利用她們的別墅來找話題和他交談,迫使他開口說幾句話,提幾個問題。愛德華冷漠的態度讓埃莉諾既生氣又難過。但她勸自己要看在過去的麵子上,於是她控製住情緒,沒有表現出一點的不滿,並用她認為的對待親人的態度對待愛德華。

第十七章

達什伍德太太看到愛德華後,隻有一瞬間的驚奇。在她看來,愛德華來巴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她的喜悅和關心要比驚訝多得多。愛德華受到了達什伍德太太的熱烈歡迎,以至於他不好再堅持之前的那種靦腆和冷淡。事實上,一個男人會喜歡達什伍德太太的女兒,或多或少也受到她的影響。埃莉諾看到愛德華又跟以前一樣了,感到很高興。看得出來,他對她們的生活產生了興趣,可是這種興致又不高。他誇獎了她們的家和周圍的景色,態度既殷勤又親切,但讓人覺得就是缺少興致。關於這一點,大家也都看出來了。達什伍德太太認為,這要怪他的母親對他的束縛太多,因而在吃飯時,她對所有自私自利的父母深表憤慨。

“費拉爾斯太太現在是怎麼替你打算的,愛德華?”吃完飯,大家一起坐在火爐旁,達什伍德太太問道,“她還是不顧你的感受,希望你成為偉大的辯論家嗎?”

“不。我希望我母親現在已經認識到,對於成為偉大的辯論家,我既沒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能力的。”

“那你準備怎樣樹立你的聲譽呢?隻有你出了名,你的家人才會滿意。但你既不愛花錢,也不喜歡交往,更沒有職業,你要想出名,真的很難呢?”

“我不想嚐試,也不願意出名,而且我相信,我永遠都不會有那種想法。謝天謝地!誰也不能逼我成為天才或者是辯論家。”

“我知道你沒有野心,你的願望都很實際。”

“我相信,我的願望和世界上其他普通人的願望一樣實際,我也希望能跟他們一樣幸福。要想做到這樣,我就必須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偉人是做不到的。”

“如果那樣能實現就奇怪了,”瑪麗安叫道,“名利和幸福有什麼關係啊?”

“名譽可能與幸福關係不大,”埃莉諾說道,“但財富和幸福的關係很大。”

“埃莉諾,你真不害羞!”瑪麗安說,“隻有在沒有其他幸福來源的時候,財富才能帶來幸福。在我看來,財富除了能提供充裕的生活條件之外,並不能給人帶來真正的幸福。”

“也許,”埃莉諾笑笑說,“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我敢說,你所謂的充裕生活條件和我所說的財富非常類似。在當今社會,如果沒有錢,就不可能有舒適的生活。對於這一點,我們兩個人的看法應該是一樣的,隻不過你的說法比我高尚些罷了。你說說看,你所謂的舒適的生活需要多少錢呢?”

“一年一千八百到兩千鎊,不需要再多了。”

“兩千英鎊!”埃莉諾笑了笑,“我說的財富不過是一千英鎊,我早知道會這樣。”

“可是一年兩千英鎊隻不過是中等收入。”瑪麗安說,“我想我的要求並不過分吧,雇幾個仆人,買一兩輛馬車,養幾條獵狗。如果錢再少的話就沒辦法維持了。”

埃莉諾聽見妹妹如此精確地算計著他們將來在庫姆·馬格納的開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獵狗?”愛德華重複了一句,“你為什麼非要養獵狗呢?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打獵的啊?”

“但是很多人都喜歡打獵啊!”瑪麗安紅著臉回答說。

“我希望,”瑪格麗特異想天開地說,“有人能給我們每人一大筆財產!”

“啊,他們一定會給的。”她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激動得兩眼發光,兩頰紅潤。

“我想,”埃莉諾說,“我們的財產不多,我們大家都懷有這樣的希望。”

“天啊!”瑪麗安叫道,“要是真有那麼多錢,我真不知道應該用來幹什麼了。”

看來瑪麗安對這個問題很有自信。

“如果你們不需要我的幫助也能有錢的話,”達什伍德太太說,“我自己還真不知道怎麼花這一大筆財產呢。”

“你應該先改建這座房子,”埃莉諾說,“這樣你的困難很快就能解決了。”

“這樣的話,你們要從倫敦訂購多少東西啊!”愛德華說,“那些賣書的、賣樂曲的和賣版畫的會非常高興的。達什伍德小姐你一定會到處狂購,把新出版的每一期版畫都買過來;至於瑪麗安,我知道她的心靈很高尚,在倫敦買不到她想要的樂曲,但她可以買湯姆生、蒲柏和司各特的書,她會搜羅全了的,免得它們落入不識貨的人手中。她還要把那些介紹如何欣賞蟠曲古樹的書統統買下來。是不是,瑪麗安?如果我的話說得有些過分,請你原諒。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沒有忘記我們以前的爭論。”

“我喜歡別人提醒我,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管這件事是讓人傷心的還是讓人高興的。所以,愛德華,我不會因為你談到過去而不高興,你對於我怎麼花錢的設想是沒有錯的,至少我會用一部分零錢來買書籍和樂曲。”

“你財產的大部分將作為年金花費在那些作家和他們的繼承人身上了。”

“不,愛德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呢。”

“那麼,你要用這些錢來酬謝那些寫出文章捍衛你準則的人了,你的準則就是人一生中不能談兩次戀愛。我想,你的看法還是沒有變吧?”

“當然,一輩子都不會變的。讓我改變看法是不可能的。”

“你瞧,瑪麗安還像以往那樣堅定,她一點都沒有變。”埃莉諾說。

“她隻是比過去變得嚴肅了。”

“不,愛德華,”瑪麗安說,“你不應該隻是說我,你自己也不怎麼快樂啊!”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愛德華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不過我身上本來就沒有這種細胞。”

“我認為瑪麗安身上也沒有這種細胞,”埃莉諾說道,“她連活潑都稱不上。雖然她做事認真、熱情,有時候又比較激動,但她並沒有真正的快樂。”

“我想你的看法是對的,但我還是願意把她看成一個活潑的姑娘。”愛德華說。

“我經常會反省自己這類錯誤,”埃莉諾說,“就是在某些方麵我會對別人的性格產生誤解:常常把別人想得過於活潑或嚴肅,把他們想得過於聰明或愚蠢。但我自己又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有時候是通過他們自己講的話去推測,有時候卻是因為別人對他們的評價就錯誤地判斷,從而造成誤會。”

“不過,埃莉諾,”瑪麗安說,“我認為你這樣被別人的意見所左右並沒有什麼錯。我覺得,我們被賦予判斷力也隻是為了屈從別人的看法。我想這是你一向的準則。”

“不是的,瑪麗安,從來都不是。我從來沒要求一個人屈從別人的判斷。我希望的是對你的行為有一定影響,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承認,我希望你對朋友能熱情些,但在重大問題上,我什麼時候讓你聽從他們的意見了?”

“這麼說,你還沒能讓你妹妹對大家以禮相待?”愛德華對埃莉諾說,“是不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正好相反。”埃莉諾看著瑪麗安,意味深長地回答。

“在這個問題上,我和你的看法一樣,”愛德華說,“但是做事時我更像你妹妹。我不想冒犯誰,但我天性愚笨,所以待人處事讓人覺得漫不經心。我經常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喜歡結交下等人,所以在上等人中間就會感覺不自在。”

“瑪麗安可不羞怯,所以這不是她的理由。”埃莉諾說。

“她知道自己的優勢,所以不會感到羞怯。”愛德華說,“人隻有感到自卑的時候才會有羞怯感,如果我也自信自己非常優雅的話,我就不會羞怯的。”

“可是,你有時候會表現得很冷漠,這就更不好了。”瑪麗安說。

愛德華驚訝地睜大眼睛說:“冷漠?我冷漠嗎,瑪麗安?”

“是的,非常冷漠。”

“我不懂你的意思,”愛德華說,“冷漠?我怎麼會冷漠呢?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麵?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你?”

埃莉諾見他如此激動,顯得很驚訝。她想一笑了之,就對愛德華說:“你對我妹妹應該很了解的,難道你還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她覺得,隻要別人說話沒有她快,不像她那樣瘋狂地讚賞喜歡的東西,她都會覺得這個人冷漠的。”

愛德華沒有回答,他又變得嚴肅起來,呆滯地坐在那裏,半天不出聲。

第十八章

埃莉諾看到愛德華無精打采的,心裏很不安。愛德華似乎不是很快樂,所以他的這次來訪隻讓她感覺到一點點的快樂。顯而易見,他並不快活。她希望,愛德華能表現出以前讓她激動的那種感情,可從目前情況來看,連愛德華是不是還喜歡她都說不準。他對她的態度有時候熱情,有時候又很冷淡。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還沒下樓,愛德華就同埃莉諾和瑪麗安一起走進了餐廳。瑪麗安想讓他們單獨相處,就找了個理由離開了房間。可她剛走沒多遠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她回頭一看,驚訝地發現居然是愛德華出來了。

“現在早餐還沒做好,我先去村子裏看看我的馬。”愛德華說,“我很快就回來。”

愛德華回來以後,又讚美了一遍村子裏的美麗景色。他看到了山穀的許多美麗景色。村子地勢比較高,站在那裏,景色一覽無餘,這讓愛德華心曠神怡。愛德華的稱讚引起了瑪麗安的注意,她也稱讚起這些景色來。瑪麗安還詳細地問愛德華哪裏的景色最漂亮。愛德華打斷了她的話,說:“瑪麗安,你問得有點遠了,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描繪景色。如果我們談到細節,你就會對我的欣賞力感到失望了。我會把巍峨的山岡說成是陡坡,把突兀、崎嶇的景色說成是荒涼的,而把雲霧繚繞的美景說成是模糊不清。你應該喜歡我發自內心的讚美,我認為它們是美好的鄉村:崇山峻嶺、樹木茂盛、景色宜人,豐饒的草地上零星地住著幾戶人家。這與我想象中的鄉村是吻合的,既有審美價值又有實用價值。而且我敢說,這也是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因為你讚美它,我相信它層巒疊嶂、草木繁茂,但這都沒引起我的注意,因為我對景色一竅不通。”

“恐怕確實如此,”瑪麗安說,“為什麼你還那麼沾沾自喜呢?”

“我認為,”埃莉諾說,“愛德華為了不矯揉造作,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認為很多人對自然的讚美都是誇大的,愛德華討厭這種偽裝,所以他看到美景時表現得就比較冷淡、麻木、吹毛求疵,以致形成了他自己特有的那種做作。”

“一點也不錯。”瑪麗安說,“對山水景色的讚美都已經形成套話了。每個人都說相同的話去讚美,從而表現出自己具有很高欣賞力的樣子,好像自己才是第一個說‘風景如畫’的人。我討厭這樣的套話,所以有時候,我寧願保持沉默,也不願意用那些陳腐不堪、沒有一點意義的語言來形容我的感情。”

“我相信,”愛德華說,“你說觀賞美景讓你感覺好像置身其中,確實是這樣的。但是反過來,你姐姐得允許我說實話。我喜歡美麗的景色,但不是按照繪畫的標準喜歡的。我不喜歡那些彎曲、枯萎的樹,倒喜歡那些高大、茁壯成長的樹;我不喜歡斷壁殘垣的別墅,不喜歡蕁麻、薊等植物;我對農舍的興趣要比高樓大多了,在我看來,一群幹淨、愉快的村民要比最瀟灑的土匪讓我覺得高興。”

瑪麗安以驚訝的目光看著愛德華,又以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埃莉諾。但埃莉諾隻是微微一笑。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瑪麗安若有所思地沉默著。突然,一個新目標引起了她的注意。瑪麗安坐在愛德華旁邊,愛德華伸手從達什伍德太太那裏端茶的時候,手正好從她眼前伸過,戴在手上的戒指很耀眼,戒指裏有一小撮頭發。

“我以前沒見過你戴戒指,愛德華。”瑪麗安叫道,“這是範妮的頭發嗎?我記得她要給你的,但我記得她的頭發要比這黑。”瑪麗安不假思索地問道。但當她看到愛德華難堪的表情時,十分後悔,看起來比愛德華還要難堪。

愛德華滿臉通紅,看了一眼埃莉諾,回答說:“是的,這是我姐姐的頭發。你知道的,鑲在戒指裏麵,顏色會變一些。”

埃莉諾的目光對上他的目光,看上去也極不自然。她確信,這頭發是她的,這使她在一瞬間和瑪麗安一樣感到滿意。她們姐妹得出結論的區別在於:瑪麗安認為這頭發是埃莉諾送給愛德華的;但埃莉諾明白,這一定是愛德華偷偷弄到的。然而,埃莉諾並沒有認為愛德華的這種做法是對自己的冒犯。她裝作沒注意到一樣,馬上換了一個話題。但她暗自決定,以後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好好看看這頭發,以便讓自己放心。毫無疑問,這頭發的顏色和她一樣。

愛德華的窘迫持續了一段時間,到了後來,他變得無精打采了,一上午都掛著臉。瑪麗安也因為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而感到內疚,但如果她知道她說的話對姐姐的冒犯是很微不足道的話,她就會馬上原諒自己了。

快到中午,約翰爵士和詹寧斯太太來到別墅。他們聽說有客人來訪,就連忙過來看看。在詹寧斯太太的提醒下,約翰爵士很快就發現,費拉爾斯的名字是以F開頭的,這就為以後取笑埃莉諾留下了話柄。如果不是因為第一次見愛德華,他們一定會開他的玩笑。其實,正是瑪格麗特在介紹愛德華時那意味深長的眼光,才讓詹寧斯太太知道了他們的親密關係。

約翰爵士每次來拜訪,不是約達什伍德一家第二天去吃飯,就是約她們當晚去喝茶。這一次,為了讓客人滿意,他也盡到地主之誼,他既邀請他們當晚去喝茶,又邀請他們第二天去吃飯。

“今晚隻有我們家人一起,你們一起來喝茶吧?”約翰爵士說,“明天會有很多客人過來,你們務必賞光一起吃午飯。”

詹寧斯太太也堅決讓他們去。“誰都知道,隻有你們去了,舞會才辦得起來。”她說,“瑪麗安,這一定能引起你的興趣的。”

“舉辦舞會?”瑪麗安叫道,“不可能吧,誰會跳舞?”

“誰?你們自己唄,還有凱裏一家和惠特克一家。什麼?你不會以為某一個人……我們暫且不說他的名字,他走了,就沒人跳舞了吧?”

“我衷心希望威洛比可以重新回到我們身邊來。”約翰爵士大聲喊道。

這句話以及瑪麗安羞紅的臉,讓愛德華產生了疑惑。“威洛比是誰?”他低聲問坐在旁邊的埃莉諾。

埃莉諾把大致情況告訴了他。瑪麗安的表情更說明了問題。看到了這些,愛德華不僅明白了別人的意思,對於以前瑪麗安的表現也恍然大悟。客人一走,愛德華就來到瑪麗安身邊,小聲地說:“我一直在猜一個問題,要不要告訴你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要我告訴你嗎?”

“當然了。”

“好吧,你讓我說的,我猜想威洛比一定喜歡打獵。”

瑪麗安驚慌失措,但當她看到愛德華那既文靜又狡黠的表情時,就忍不住想笑。她沉默了一會,說:“哎呀!愛德華,你怎麼會知道的?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會喜歡他。”

“這一點我不懷疑。”愛德華回答說。看到瑪麗安真誠又熱情的樣子,他很驚訝。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威洛比和瑪麗安之間最多隻有一點小瓜葛,或者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是她的朋友們取樂她而開的小玩笑。否則他不會冒昧地說出這些話的。

第十九章

愛德華在別墅待了一個星期。達什伍德太太熱情地邀請他再多住幾天,但是,愛德華仿佛故意和自己過不去,當他在朋友中感受到最多樂趣時,卻決定要走。在最後的兩三天,他的興致雖然還是不高,但已經比從前好多了。他對這所房子和這兒的環境越來越有感情,一提到離開就唉聲歎氣。他說自己有很多空閑,他甚至不知道離開她們後該去哪兒,但是他依然要走。他覺得,從沒有哪個星期過得這麼快,甚至無法相信它已經過去了。他說了一遍又一遍,還說了些別的事,這些話表明,他的感情是跟他的行為相衝突的。他在諾蘭沒有快樂,也討厭待在城裏,但他還是要走,去諾蘭或倫敦。他把她們的好意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而且他最大的快樂就是每時每刻和她們在一起。盡管她們都想讓他留在這,盡管他的時間完全可以由自己控製,他還是要在周末離開她們。

愛德華這些令人不可思議的行為,埃莉諾認為都是他母親造成的。這種推斷使她感到舒心。她完全不了解他母親的性情,所以,愛德華的所有異常行為,都可以用“他母親造成的”來解釋。盡管埃莉諾感到失望和傷心,對愛德華的曖昧態度感覺不快,然而她還是高風亮節地做了決定,以公正、寬厚的心懷,尊重他的行為。在這之前,因為威洛比的緣故,她母親希望埃莉諾抱有這種想法的時候,要比這次費事得多。愛德華缺乏興趣,又不直率,做事不連貫,這些在埃莉諾看來幾乎是因為他不能做主,是因為他熟悉費拉爾斯太太的性格和盤算。他這次拜訪的時間如此短暫,打算離開的態度如此堅決,都是因為他的行為是受到約束的,因為他不得不服從母親。義務與願望相違背、家長和孩子作對,那些過去就有的、影響深遠的矛盾,是這一切的根源。埃莉諾知道這些困難什麼時候消失,這種矛盾自然就沒了。或者說,費拉爾斯太太什麼時候改變主意,她的兒子就可以享受到自由的快樂,那她就高興了。但埃莉諾不得不拋棄這些虛幻的想法,隻能繼續做夢,相信愛德華對她的愛情,回憶愛德華在巴頓期間,他的眼睛或話語裏流露出的所有愛慕的表示,尤其是愛德華經常戴在手指上的令人喜愛的定情物,埃莉諾隻能用這些來安慰自己。

愛德華在別墅的最後一天,大家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達什伍德太太說:“愛德華,如果你總是有工作可做,而且對自己的計劃和行動有興致的話,你會比現在更快樂。對於你的朋友們來說,的確,他們會因為這個感到不方便,因為那個時候你就不能拿出這麼多時間來陪他們。但是……”說到這兒她笑了一下,“至少有一條實際上是對你有用的,那就是,你知道離開他們後該去哪兒。”

“的確,”愛德華回答,“您剛才說的這個事我考慮很久了。我沒有重要的事,沒工作幹,也沒有一點自主的權利。這對我來講,過去、現在和未來可能都一直會是個很大的不幸。但遺憾的是,我變成現在這樣一個碌碌無為的人,是因為我自己和朋友們對工作的挑剔。在職業選擇的問題上,我們從來沒有達成一致。我一直想做牧師,但我家裏人認為這有損聲譽。他們讓我當兵,但我又覺得那樣過於時髦了。律師這個職業在人們看來夠體麵了,許多在法學院有律師事務所的年輕人,進出上流社會,風流倜儻,還駕著很時髦的輕便雙輪馬車在路上虛張聲勢。但我沒打算按照家裏人的意思進入司法界,甚至連簡單地學習下法律的念頭都沒有。至於說到海軍,它本身是很時髦,但是當這個建議第一次提出時,我就已經過了歲數。總而言之,如果穿與不穿一件紅上衣會同樣地有精神,同樣地有氣派,那麼,總的來看,閑散就被認為是最有利和最光榮的事了。而且,對於一個十八歲的青年男子來說,朋友的無所事事是一種誘惑,而他通常並不會很認真地用忙碌來抵製。結果,我進了牛津,並且從那以後就很悠閑。”

“我想,這件事的結果會是,”達什伍德太太說,“既然悠閑並沒使你感到幸福,那麼,你會把你的兒子們培養成才,讓他們成為科紐默拉那樣的人,能勝任各種工作。”

“我會盡力把他們培養得不像我這樣,”愛德華麵容嚴肅地說,“在感情上、行為上、氣度上,在所有方麵都不像我。”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你全是因為現在沒有興致,才說出這樣的話。愛德華,你很哀傷,設想一下,凡是跟你不一樣的人都一定是快樂的。但是請你記住,所有的人都會有時感到與朋友分離的痛苦,不管他受到什麼樣的教育,也不管他處在什麼樣的社會地位。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快樂。你不需要別的,隻需要耐心,或者給它一個更好的名字,把它叫作希望吧。總有一天,你母親會把你渴望的自由還給你,這是她的義務。不久以後,對於你在不滿意的情緒中虛度年華這一點,你的母親一定會愉快地使你改掉。幾個月的時間,什麼發生不了啊!”

“我想,”愛德華回答,“可能很多個月也不能給我帶來好心情。”

這種沮喪的情緒,雖然沒能感染達什伍德太太,但使她們在隨後而來的離別中更加傷心,特別是在埃莉諾的心裏埋下了不好的兆頭。這是要有很多力氣和時間才能克服的。然而,埃莉諾由於決心要控製自己的感情,對於愛德華的離開,決心不表現得比家裏其他人更難受,瑪麗安在類似場合用的聰明的方法,她並沒采納,並沒有通過保持沉默、孤獨和渙散來深化自己的痛苦。姐妹倆方法的不同,就像她們戀人的不同一樣,但她倆的痛苦都在深化,這點是相同的。

愛德華剛離開她們家,埃莉諾就坐在她的畫桌旁了。她天天很忙,既不提起也不回避愛德華的名字,幾乎跟平常一樣關心家務事。如果說這樣做沒能減輕她的悲傷的話,至少也不增加,她的母親和妹妹也不用為她焦慮和擔心。

在瑪麗安看來,雖然姐姐認為她的做法不對,但她認為,姐姐這種與她完全相反的做法,也不值得學習。姐姐很容易地克製住了自己的感情,她認為,要是感情強烈的話,這一點是不可能做到的。假如姐姐的愛情隻是冷靜的,那麼這種愛情就沒有什麼價值。瑪麗安不否定姐姐的愛情是理智的,盡管承認這點讓她臉紅。雖說瑪麗安承認了這個讓人不快的事實,但她依然喜歡和尊敬這個姐姐,她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她自己是多麼重感情。

盡管沒有關在屋裏和家人隔開,也沒有離開房子有意躲避,或者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埃莉諾還是有充足的時間去思念愛德華,在不同的時間裏、不同的心情下,從不同的角度來思念愛德華,想他的言談舉止,並帶著一種混合著溫柔、理解、苛責和質疑的心情。許多次,假如她的母親和妹妹不在場,甚至她們各忙各的事,她們不能聊天,於是埃莉諾就有了孤獨感。她的心裏毫無疑問是自由自在的,她的思想也不能被外物束縛住。於是,關於過去已經發生的和將來可能發生的事,這樣一個饒有興趣的問題,就一定會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就一定會強烈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引起她回憶、思考和聯想。

愛德華走後不久的一個早上,埃莉諾獨自一人,正坐在畫桌旁發呆,突然來了一群客人,打斷了她的沉思。她聽見房前綠色院子的小門關上了,便向窗外看去。她看見一大群人正在朝門口走來,其中有約翰爵士、米德爾頓夫人和詹寧斯太太,另外還有她根本不認識的一位紳士和一位女士。埃莉諾坐在窗前,約翰爵士一看見她,就讓別人去按照禮節敲門,自己走過草地,請她打開窗子跟他說話,雖然從門口到窗戶的距離很短,短得在這兒說話不可能不被那兒的人聽到。

“喂,”約翰爵士說,“我們給你們帶來了新朋友,你喜歡他們嗎?”

“噓!他們會聽見您說的話的。”

“聽見了也沒事,他們是帕爾默夫婦。我跟你說,夏洛特可是個美人,假如你從這邊望去就能看見她了。”

由於幾分鍾後埃莉諾肯定能見著她,於是埃莉諾請約翰爵士不要見怪,自己就不采取這種失禮的方式了。

“瑪麗安去哪兒了?難道因為我們來她就跑了嗎?我看到她的鋼琴是開著的。”

“她很可能是去散步了。”

這時,詹寧斯太太也參加了他們的聊天,她可沒有耐性等到開門後再聊。她嚷嚷著走到窗前:“你好,我親愛的,達什伍德太太好嗎?你的兩個妹妹去哪兒了?啊?就你一個人?有幾個人陪你坐坐你會高興的。你不認識的這兩人,是我的另外一個女兒和女婿,我把他們帶來拜訪你們。你隻要想想他們來得多麼突然,你就一定會覺得有意思!昨晚我們正在喝茶時,我聽到了外麵馬車的聲音,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是他們。我隻是想到是不是布蘭頓上校回來了,於是我就對約翰爵士說:‘我的確聽到了一輛馬車的聲音,也許是布蘭頓上校回來了……’”

詹寧斯太太話講到一半時,埃莉諾不得不離開她,轉過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米德爾頓夫人向她介紹了兩位陌生的客人。這時達什伍德太太和瑪麗安從樓上下來了,於是大家都坐下來互相打量著。在約翰爵士的陪同下,詹寧斯太太穿過走道來到起居室,嘴裏還在叨嘮個不停。

帕爾默太太比米德爾頓夫人小幾歲,從各方麵看,一點兒都不像她姐姐。她身材矮而豐滿,有一張漂亮的臉。她的麵容明顯地表現出她的脾氣很好。她的舉止不像她姐姐那般優雅,卻很讓人喜歡。她笑著走了進來,除了偶爾大笑外,在整個來訪期間,都一直微笑著,離開的時候也在微笑。她丈夫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他表情嚴肅,顯得比妻子更符合時尚和更有世麵,但是不像妻子那樣討人喜歡或讓自己高興。他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一言不發,隻是向女士們微笑地點了點頭,然後稍微打量了下她們和客廳。他就從桌子上拿起一張報紙看,並且在餘下的時間裏一直都在看報。

帕爾默太太與他截然不同,具有一種非常有禮貌、永遠快樂的天性,她幾乎還沒坐下來就開始抒發感情,表達對客廳和客廳裏的每一樣東西的讚美之情。

“嘿!這是個多麼可愛的房間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吸引人的東西!媽媽,你隻要想一下,自從我上次來過,這裏改進多大啊!我一直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地方,媽媽。”她轉向了達什伍德太太,“而您卻把它們擺設得如此吸引人!姐姐,你隻要看一眼,這裏的每件東西都是多麼的惹人喜愛啊!我多想自己擁有這樣一所房子啊。你不想嗎,帕爾默先生?”

帕爾默先生沒睬她,甚至連眼皮都沒離開報紙一下。

“帕爾默先生沒聽見我的話,”夏洛特笑著說,“有時他根本就聽不到。他就是這麼可笑!”

這在達什伍德太太看來倒很新鮮,從毫無理睬的態度中尋到樂趣,她自己可還從來沒有過,於是她忍不住驚訝地看著他們倆。

這時,詹寧斯太太還在用最大聲高呼著,繼續講他們頭天晚上看見她女兒時是多麼驚訝。她一口氣講完了經過。帕爾默太太回想起他們當時驚訝的樣子,開心地大笑起來。於是大家都跟著點頭,認為這真是令人驚喜的事。

“你可以想象到我們看到他們是多麼高興。”詹寧斯太太接過話題,向前傾著身子,小聲對埃莉諾說話,仿佛不想讓別人聽見似的。其實,屋子裏到處都坐著人。“不過,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希望,他們要是沒走得這麼快,沒走過這麼遠就好了。他們是去倫敦辦事,從那兒繞道來的。而你知道……”她似有所想地點點頭,用手指著她女兒,“她身子不大方便。我本來想讓她上午待在家裏休息,但她一定要跟我們一起來。她太想見到你們了!”

帕爾默太太笑了笑,並且說來這裏拜訪對她的身體並沒壞處。

“她大概在二月分娩。”詹寧斯太太繼續說。

米德爾頓夫人無法再忍受這樣的談話,於是問帕爾默先生報紙上有什麼新聞。

“瑪麗安來了。”約翰爵士大聲說,“帕爾默,你會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

約翰爵士馬上走到過道,打開了前門,親自迎瑪麗安進來。瑪麗安剛一進門,詹寧斯太太就問她是不是還沒去過艾倫罕。帕爾默太太聽到這個問題,很開心地笑了,這說明她是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的。在瑪麗安進屋時,帕爾默先生抬了抬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又繼續看他的報紙。帕爾默太太的目光現在被掛在四周的畫吸引住了。她站起來,仔細地欣賞。

“哎呀!上帝,這些畫真漂亮啊!多可愛啊!您來看看,媽媽,多麼美麗啊!我敢說,它們非常吸引人,我看一輩子也看不夠。”然後,帕爾默太太又坐了下來,她很快就忘記了房間裏的這些東西。

米德爾頓夫人站起來要走,帕爾默先生也隨著站起來,他擱下手裏的報紙,伸了伸腰,把周圍的人掃了一遍。

“我親愛的,剛才你睡著了嗎?”他妻子笑著問。

帕爾默先生沒有回答她,在重新審視了這個房間後,他隻是評價說它很矮,而且天花板是歪的。然後他向大家點了點頭,走了。

約翰爵士一直有個非常迫切的要求,那就是讓大家第二天都到莊園去。自己家人去他們那兒吃飯的次數比他們在這吃飯的次數多,達什伍德太太可不希望這樣,她打定了主意,自己堅決拒絕第二天去莊園,她的女兒們隨便。但她的女兒們對帕爾默夫婦怎麼用餐並沒興趣,也沒有指望通過別的節目從他們那獲得樂趣。因此,她們同樣努力給自己找借口,比如說“天氣不晴朗”“明天不像是好天氣”等等。但是約翰爵士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他會派馬車來接她們,她們一定得去。米德爾頓夫人雖然沒有盡力勸說達什伍德太太,但卻極力勸說她的女兒們,似乎所有的人都不願意隻能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年輕的姑娘們終於被說服了。

“他們為什麼要邀請我們呢?”他們剛走,瑪麗安就說,“聽說這棟別墅的租金很低,但是,如果隻要有一位客人和他們或者我們在一起時,我們就得去莊園吃飯的話,我們可就真是很不方便了。”

“現在他們的邀請頻繁,”埃莉諾說,“比起幾周前我們從他們那兒受到的邀請,在禮儀和善意方麵表現得毫不遜色。假如他們的聚會變得乏味的話,我們隻有從別的方麵來尋找變化。”

第二十章

當第二天達什伍德一家走進莊園的客廳時,帕爾默太太從另一個門跑進來。看上去她和昨天一樣的和藹歡快。她興高采烈地和她們握手,對再一次見到她們表示非常高興。

“很高興見到你們!”帕爾默太太一邊坐在埃莉諾和瑪麗安中間,一邊說道,“我還擔心今天天氣不好,怕你們不來呢。如果那樣的話,可就太遺憾了,因為我們明天就要離開這兒了。必須走,因為韋斯頓一家下周會去我們那兒。我們完全是臨時決定來這兒的,帕爾默先生駕著馬車到了門口的時候,問我是否想跟他來巴頓。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他多麼古怪!他向來什麼事都不跟我說,很遺憾不能在這裏長住幾天,希望不久能在城裏見到你們。”

達什伍德一家好言拒絕了她的邀請。

帕爾默太太笑了笑,大聲說道:“不去城裏嗎?你們要是不去,我可就太失望了。我能在漢諾威廣場為你們找到世上最漂亮的房子,就在我家附近。你們務必要來,如果達什伍德太太不願拋頭露麵的話,我可以保證,生孩子前的任何時候我都樂意陪你們去串門,交朋友。”

達什伍德一家向她表達了感激,卻又謝絕了她的請求。

“啊哈,親愛的,”帕爾默先生這時碰巧走進房間,帕爾默太太對他喊道,“你要幫我說服達什伍德女士們今年冬天到城裏去。”

她的親愛的並沒有回應她,在向女士們點了點頭後,他就開始抱怨天氣了。

“糟糕的天氣!”他說道,“任何事情,任何人,都被這種天氣搞得厭煩,簡直沉悶死了。與其在家待著,還不如在戶外淋雨。就算是熟人,這樣的天氣也讓人厭煩他們。約翰爵士為什麼不在家裏設一個台球室呢?會享受的人真的不多,約翰爵士乏味得猶如這個天氣。”

其他人很快也都到了。

“瑪麗安小姐,”約翰爵士說,“恐怕你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艾倫罕漫步吧。”

瑪麗安的麵容很嚴肅,一言不發。

“哎呀!在我們麵前不用這麼不好意思。”帕爾默太太說,“我們對一切了如指掌,我可以保證。我很佩服你的眼光,因為我覺得他長得非常英俊。在鄉下,我們住的地方離他不遠,我敢說不會超過十英裏。”

“差不多三十英裏呢。”她的丈夫糾正道。

“哎,可以了!差別不大。我從來沒到過他家,但是聽人講那裏很舒適。”

“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討厭地方之一。”帕爾默先生說。

雖然瑪麗安的表情顯示她對這些話很感興趣,但是她依然一聲不吭。

“那所房子很難看嗎?”帕爾默太太繼續說道,“那我想很漂亮的那個一定是別的地方了。”

他們在餐廳落座後,約翰爵士注意到隻有八個人,表情很遺憾。

“親愛的,”約翰爵士對他夫人說,“我們隻有這幾個人,未免使人掃興了。你怎麼沒請吉爾伯特一家今天也來呢?”

“剛才你問這事的時候,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他們今天不會來的,因為他們昨天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呢。”

“約翰爵士,”詹寧斯太太說,“咱們彼此不應該拘泥於這種禮節。”

“那麼你們就是太沒禮貌了。”帕爾默先生大聲說。

“親愛的,你怎麼跟誰都鬧矛盾?”他妻子麵帶一貫的笑意說,“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是很沒教養的嗎?”

“我說你母親沒有禮貌,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過錯。”

“當然,你什麼時候高興隻管隨便數落我好了。”好脾氣的詹寧斯太太說,“你已經把夏洛特從我手裏弄走了,而且你不能把她再還給我。所以,在這點上,我是更占優勢的。”

夏洛特想到她丈夫不能甩開她,便高興地笑了起來。她還開心地說,既然他們必須在一起生活,那麼無論她丈夫對她怎麼發脾氣,她都不會在意的。沒有人比帕爾默太太的性格更溫和了,或者說更自得其樂。她一點也沒因為她丈夫刻意的冷漠、傲慢和不滿而感到絲毫的痛苦;他數落甚至責罵她的時候,她居然會覺得很有趣。

“帕爾默先生就是這樣的奇怪!”她對埃莉諾小聲說道,“他就是愛發脾氣。”

埃莉諾稍微觀察了會,就發現帕爾默先生並非像他表現的那樣壞脾氣,缺乏教養。可能是帕爾默先生和其他許多男人一樣,覺察到因為自己不可思議的愛美的偏好,變成了一個愚蠢女人的丈夫,所以脾氣才會壞起來。然而埃莉諾知道,男人犯這樣的錯是很常見的,那些聰明的男人不會一直因為這個而覺得委屈。埃莉諾相信,帕爾默先生這樣的做法主要是出於他想高抬自己的期望。這種期望讓他傲立一切,使他總是對眼前的一切評頭論足。這種高抬自己的動機很平常,並不奇怪,但他使用的方式,讓他顯得很沒教養,然而別人並不吃他這一套,除了他妻子。

“嗨!親愛的達什伍德小姐,”帕爾默太太過了一會說,“能否有幸請你和你妹妹,今年聖誕節來克利夫蘭過幾天?趁著韋斯頓一家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如何你們得來。你們無法想象那時我會多麼高興,你們的到來會讓我非常開心的!親愛的,”她向丈夫問道,“難道你不希望達什伍德女士們來克利夫蘭嗎?”

“我當然希望,”帕爾默先生冷笑道,“我來德文郡沒有目的。”

“聽到了嗎,”他妻子說,“帕爾默先生也想你們去,所以你們不能再拒絕了。”

兩姐妹都由衷而堅定地謝絕了帕爾默太太的邀請。

“但是你們真的得來,一定得來,我相信你們會愛上那裏的一切。韋斯頓一家到時會和我們在一起,而那肯定會令人開心的。你們無法想象克利夫蘭是多麼美好的地方。我們現在很愉快,因為帕爾默先生為了競選經常在各個鄉村遊說。會有從未謀麵的人來和我們一起用餐,簡直太有意思了!但是可憐的人兒!這讓他很疲憊!因為他要讓每個人都來選他。”

埃莉諾表示讚同帕爾默太太的話,那的確是沉重的壓力,說這話時,埃莉諾甚至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當他走入議會的時候,將是多麼的妙趣橫生啊!”夏洛特說,“不是嗎?那時肯定會把我樂壞的!多麼滑稽啊,所有送給他的信件封麵都帶著‘下議院議員’的字樣。但是,你知道,他總是說,他永遠都不會給我寄免費郵件。不是嗎?帕爾默先生。”

帕爾默先生沒理她。

“他無法忍受寫信,你知道。”帕爾默太太接著說,“他說他特別討厭寫信。”

“不,”帕爾默先生說,“我從來沒說過這麼無理的話,不要把你埋怨的話強加在我頭上。”

“你看看,知道他有多古怪了吧。他總是這副模樣,有時甚至一天都不跟我說句話。過一會呢,他又會說出很不著邊際的話來,世上難找。”

她們又回到客廳的時候,帕爾默太太問埃莉諾是不是非常喜歡帕爾默先生,這讓埃莉諾大驚失色。

“當然了,”埃莉諾說,“他看上去很有禮數。”

“這樣的話,你喜歡他,我真是太高興了。我想你會喜歡他的。他使與他相處的人很愉快。並且我告訴你,帕爾默先生非常喜歡你和你的妹妹。假如你們不來克利夫蘭,你無法想象他會多麼的遺憾。我真想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促成這件好事。”

埃莉諾不得不再次謝絕她的請求。同時,為了避開她的繼續邀請,埃莉諾換了一個話題。埃莉諾想到米德爾頓一家和威洛比的交情並不是很深,因而對他了解不多;比較之下,帕爾默太太或許可以提供更多關於威洛比為人處世的情況,因為他們和威洛比在同一個地區居住。埃莉諾真切地希望有人能說威洛比的確很好,屬實的話,她就可以不用再為瑪麗安擔憂了。埃莉諾開始向帕爾默太太探聽,在克利夫蘭是不是能經常見到威洛比先生,是不是和他交往頻繁。

“哦!是的,親愛的,我跟他很熟呢。”帕爾默太太答道,“也不是經常和他交往,但是我在城裏經常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艾倫罕的時候,我一次也沒在巴頓遇上。我媽媽以前在這兒碰到過他一次,但那時我正好和我的叔叔一起在韋茅斯。不巧的是,我們從沒一起待在鄉下,不然的話,我們能在薩默塞特郡碰到他好幾次。我想威洛比先生很少待在庫姆特,就算他經常在那兒,帕爾默先生也不會去拜訪他的。你知道,他是反對黨。除此之外,我們兩家又離得很遠。我知道你為什麼打聽他,我明白,你妹妹將要嫁給他。我很高興這件事,因為你知道的,到時我就能有你妹妹這樣一個好鄰居了。”

“嗬嗬,”埃莉諾回答說,“如果你有理由希望這門婚事達成,那麼關於這件事,你一定比我知道得多。”

“別假裝一無所知了,因為你知道,這件事正鬧得沸沸揚揚呢。我敢保證,我是路過城裏時聽說的。”

“我親愛的帕爾默太太,這是真的嗎?!”

“我以我的名譽擔保是這樣的。正好在我們周一上午離開那裏時,我在德邦街碰到了布蘭頓上校,他直接告訴我的。”

“你的話太讓我驚訝了。布蘭頓上校告訴你這事?!你是不是記錯了。就算是真的,跟毫不相關的人講這事,我也不會相信布蘭頓上校做得出來。”

“雖然這樣,我還是向你擔保這事是真的。並且我還要告訴你的是,我們碰到上校以後,他就轉頭和我們一起走。後來我們聊到我的姐姐和姐夫,聊了很多事情,我跟他說:‘哎,上校,我聽說最近有一家人搬來巴頓別墅了,我媽寫信告訴我說,她們姐妹長得非常漂亮,其中的一位小姐要嫁給庫姆·馬格納的威洛比先生。請你說說,這是真的嗎?當然了,你肯定知道,因為你才在德文郡住過。’”

“上校是怎麼回答的?”

“嗨!他沒說什麼,但是看上去他仿佛的確知道這事。因此從那時起,我就認為這事不用質疑了。婚禮舉行的時候一定會歡天喜地,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呢?”

“布蘭頓先生一切還好吧?”

“嗯,是的,很好。他還連番誇讚你們。他說沒別的意思,隻是知道你們的很多優點。”

“很榮幸得到他的誇獎。他這個人看上去很好,我覺得他很討人喜歡。”

“我也這麼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雖然有些嚴肅和憂鬱,有些讓人遺憾。我媽說他也愛上你的妹妹了。我敢說,假如上校真的愛上她的話,那可真是很榮耀了,因為他從來沒愛過任何人。”

“威洛比先生在你們住的那一帶,就是薩默塞特郡,很有聲望嗎?”埃莉諾問道。

“嗯,是的,他非常有名氣。隻是我覺得很多人都不認識他,因為庫姆·馬格納離我們那裏很遠。但我向你保證,大家都認為他讓人愉快。不管威洛比去哪裏,都非常受人歡迎,這個誰也比不上。你可以告訴你妹妹這個事。你妹妹能得到威洛比的歡心,運氣真是太好了,我以我的名譽保證。當然,他得到你妹妹的芳心更是幸運,因為她是那麼的美麗迷人,再好的人配她也不為過。可是,我認為她還是沒你漂亮,我向你保證。我認為你們姐妹都很漂亮,並且我敢肯定,帕爾默先生也是這麼認為的,盡管我昨晚沒能讓他承認這點。”

關於威洛比的情況,盡管帕爾默太太沒有提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但是任何對他有利的信息,即使再怎麼細微,也能讓埃莉諾高興。

“我太開心了,我們終於認識了,”夏洛特繼續說,“我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你無法想象我曾經是多麼的想見到你們!現在你們住進了別墅,簡直太讓人高興了!任何事都不能讓人覺得這麼歡快,真的!我還很高興你妹妹將要擁有一樁幸福的婚姻!我希望你將來在庫姆·馬格納多住幾天。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那都是個美妙的地方。”

“你很早就認識布蘭頓上校了吧?”

“是的,很久了,從我姐姐結婚時起,我就認識他了。他是約翰爵士的好朋友。我相信,”帕爾默太太接著小聲說道,“假如可能的話,他會很高興和我結婚的。約翰爵士和米德爾頓夫人曾經很希望我們兩個在一起。然而我媽媽認為這樁婚事對我來說不夠完美,不然的話,約翰爵士就會向上校提出這件事,我們也就會馬上結婚的。”

“在約翰爵士向你母親建議之前,布蘭頓上校知道這事嗎?他一直沒向你表白過嗎?”

“唉!沒有。但是假如我媽沒有反對的話,我可以說他肯定會很願意的。那時他不過跟我見過兩次麵,因為那會我還在學校念書呢。然而,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我更幸福。帕爾默先生正是我想要的那個男人。”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帕爾默兩口子回到克利夫蘭去了,巴頓的兩家人又開始互相請客了。

但這種情況並沒維持多久。埃莉諾很難將剛離開的客人拋之腦後,夏洛特那種莫名的快樂,帕爾默先生才華出眾卻行事簡單,以及他們夫妻兩人經常出現矛盾的狀況,她對這些感到驚訝。所有的這些,在她腦子裏都揮之不去,約翰爵士和詹寧斯太太在社交上的熱情,又使埃莉諾結識了許多新的朋友,她又可以去觀察、去評價了。

去埃克塞特的一個上午,他們遇到了兩位年輕的斯蒂爾小姐。詹寧斯太太很滿足地發現,她們是她的親戚,這就足夠讓約翰爵士有理由邀請她們了。等埃克塞特的約會一結束,就要她們直接來莊園。碰到這樣的邀請,那兩位女士立馬就不再把埃克塞特的約會放在心上了。然而,米德爾頓夫人看到約翰爵士去而複返,又聽說他很快就要有兩位她素未謀麵的姑娘來訪,著實吃了一驚。夫人不知道她們是否雅致,甚至連她們是否懂禮數也不知道。因為她丈夫和她母親在這件事上的保證形同虛設。而關於她們是她親戚這一點,就更糟糕了。詹寧斯太太勸她女兒,要她對大家的輕率不要在意,因為她們都是表姐妹,應該彼此寬容。詹寧斯太太想安慰一下女兒,顯然這個計劃不會成功,結果當然也是白費力氣。現在,既然這兩位小姐肯定會來,米德爾頓夫人也隻能聽之任之,這是一個有教養的婦女所具有的為人處世方式。同時,能夠每天就這個問題委婉地責備丈夫五六次,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兩位女士到了。她們看上去既不是沒教養也不是老土,她們的衣服時髦,彬彬有禮,舉止大方。她們非常喜歡莊園,也很欣賞這裏的家具。碰巧她們又非常喜歡孩子們,所以到莊園還不到一個小時,她們就贏得米德爾頓夫人的好感。夫人說這兩位女士確實招人喜歡。這樣的話出自米德爾頓夫人之口,已經算是不錯的讚揚了。約翰爵士聽到夫人的讚揚,對自己的眼光充滿信心,連忙趕去達什伍德太太家,告訴她們有兩位斯蒂爾小姐來訪,並保證這兩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從約翰爵士的稱讚中,人們是無法理解這兩位小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的。埃莉諾明白,英格蘭到處都有可愛的姑娘,但這些人在身材、相貌、性情和教養上的差別是很大的。約翰爵士想讓達什伍德一家馬上去見見客人。這個善良的人啊!他想把每一個遠房親戚都介紹給別人,否則他會很難受的。

“你們現在就去吧!”約翰爵士說,“請一定答應我,我跟她們保證你們會去的。你們會很喜歡她們的。露西長得漂亮,性格又好,很討人喜歡。孩子們都圍在她身邊玩,好像跟她是老熟人一樣。她們很想見你們,她們在埃克賽特時就聽說過你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我也告訴她們,這些話都是真的,而且你們比她們聽說的還要美。我敢保證,你們會喜歡她們的。她們給孩子們帶來了一馬車的玩具,你們怎麼能這麼磨磨唧唧地不去呢?你們知道,她們算起來還是你們的親戚呢。達什伍德太太是我的表妹,而她們是我夫人的表妹,這樣算起來你們就是親戚啦。”

約翰爵士的這些話並沒有說服達什伍德一家,她們隻答應一兩天內會到莊園拜訪。約翰爵士對她們冷漠的態度表示驚奇。回到家以後,他又向斯蒂爾小姐們吹噓了達什伍德小姐們的魅力,就跟他剛剛在達什伍德太太家說的一樣。

當達什伍德小姐們履行諾言來拜訪並認識了斯蒂爾小姐們時,她們認為那位年長的女士安妮並沒有值得稱讚的外表,她三十歲左右,長著一張非常死板的臉。但另一位小姐露西長得就非常漂亮,她不過二十二三歲,性格開朗,眼睛炯炯有神,非常伶俐。從這一點上雖然看不出她是否優雅,但可以看出她確實長得不錯。兩位小姐的舉止看上去很有禮貌,但當埃莉諾以審視的眼光看到她們討好米德爾頓夫人時,她相信她們很有心機。她們很有耐心地跟孩子們一起玩,誇他們長得好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並滿足他們所有奇怪的念頭。除了應付這些孩子們外,她們還抽空誇獎米德爾頓夫人的所作所為。如果夫人按照式樣做了一件漂亮的時裝,那麼夫人第一天穿的時候她們就會不停地誇這件衣服好看。

對於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來說,最喜歡聽的就是別人對她孩子的稱讚,並且這種稱讚多多益善。所以,斯蒂爾小姐對孩子們的過分溺愛和容忍,在米德爾頓夫人看來很正常,是值得相信的。夫人懷著一個母親的自豪,看著孩子們捉弄她的表妹。她看到,孩子們把她們紮頭發的彩帶解開了,她們的頭發散落在耳邊;看到孩子們翻亂她們的針線袋,拿走她們的剪刀。在夫人看來,這無疑讓雙方都快樂。她唯一覺得奇怪的就是,埃莉諾和瑪麗安竟然那麼鎮定地坐在旁邊,對這種娛樂沒有一點興趣。

“約翰今天的精神不錯。”夫人一邊看著兒子掏出斯蒂爾的手帕扔出窗外一邊說,“他的鬼把戲真多。”

說完沒多久,她的二兒子又開始擰這位女士的手指,夫人憐愛地說:“威廉真頑皮啊!”

“這是我可愛的安娜瑪利亞,”夫人撫摸著她三歲的女兒說——這個女孩在過去的兩分鍾裏沒有吵鬧,“她總是這麼安靜,誰見過這麼安靜的小家夥?”

但不幸的是,夫人抱她的時候,頭上的發飾不小心輕輕劃過了她的脖子,小女孩就爆發出極為強烈的叫喊,這聲音幾乎能超過任何動物的吼叫。母親驚恐萬分,兩位斯蒂爾小姐也十分慌張。於是,這三個人做了她們能做的一切事情,但寵愛不僅能減輕小女孩的痛苦,也能加深她的痛苦。小女孩被放在母親的膝蓋上,臉上都是母親的吻。一位斯蒂爾小姐跪著給她擦紫藥水,另一位就往她嘴裏塞糖果。這個小女孩的心眼很多,她看到眼淚換來了這麼多的報酬,就繼續號啕大哭,並因為兩位哥哥企圖接近她而踢他們。大家一起哄她,但都無濟於事。後來幸好米德爾頓夫人想起她上次用杏子醬治愈了擦傷的鬢角,於是她們提出要用這“藥品”來治小女孩的今天的“傷”。小女孩聽到她們的話,哭聲稍有停歇,所以她們更加相信這種“藥品”會被接受。於是,母親抱著小女孩去找“藥”,兩個小男孩不顧母親的懇請,非要跟著去。此時,房間裏隻剩下四位女士,這才安靜下來——房間裏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安靜過了。

“可憐的小家夥,”他們一走,姐姐安妮說道,“那可能會成為可悲的不幸。”

“我倒看不出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瑪麗安大聲說,“通常所說的小題大做就是在說你們,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麼可驚慌的。”

“米德爾頓夫人真是個可愛的人!”妹妹露西說。

瑪麗安沉默寡言,即使再細微的事情,都不可能使她說出違心的話。因此,當出於禮貌需要應酬的時候,說謊的責任就落在了埃莉諾身上。聽到露西這麼說,埃莉諾就違心地應酬著她,並以高漲的熱情聊起米德爾頓夫人,雖然她的熱情跟露西小姐的比起來,顯得小巫見大巫。

“還有約翰爵士,”安妮大聲說,“他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啊!”

在這件事情上,埃莉諾的誇讚簡潔、公道,她的回答沒有對他有什麼特別的褒獎。她隻是評價說:“他的脾氣很好,與人相處親切。”

“而且他們有個多麼幸福的小家庭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們。我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孩子。”

“通過上午我看到的情形,”埃莉諾麵帶微笑地說,“我能猜得出來。”

“我有個想法,”露西說,“你認為小米德爾頓們被慣壞了。或許他們鬧得有點過分,但在米德爾頓夫人看來卻是司空見慣。依我看,我喜歡孩子們活潑;如果不是這樣,而是畏頭畏尾、循規蹈矩的話,那我反倒無法忍受了。”

“我得承認,”埃莉諾答道,“當我在巴頓莊園的時候,我從來沒對害羞、老實的孩子厭煩過。”

聊完這個以後就是短暫的沉默。還是安妮小姐首先打破了僵局——看來她很想說話,這時她突然說:“你們喜歡德文郡嗎,達什伍德小姐?我猜你們離開蘇塞克斯後一定感到非常遺憾。”

聽安妮以隨意的方式提出來的這個隨意的問題,埃莉諾不禁感到驚訝。她回答說她的確倍感惋惜。

“諾蘭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吧?”安妮接著問道。

“我們以前聽約翰爵士稱讚過那個地方。”露西說。看上去她認為自己必須為姐姐的粗言粗語降低影響。

“我認為,隻要去過那裏,不管是誰都一定會稱讚它的,而且沒有誰能像我們那樣了解它的美麗。”埃莉諾答道。

“你們在那裏有許多風流瀟灑的情人嗎?我想你們在這裏不會有那麼多。依我看來,他們的人數一直在增加。”

“你為什麼會覺得德文郡有涵養的青年人沒有蘇塞克斯多呢?”露西說。她看上去為姐姐的話感到難為情。

“不,親愛的,我可以肯定,我不想違心地說這兒沒有。我確信埃克賽特有很多瀟灑的風流公子。但是你懂的,我怎麼能說出在諾蘭會有什麼樣的花花公子呢?我隻是擔心,假如達什伍德小姐們沒有以前那麼多情人的話,她們在巴頓的生活一定會很枯燥。但是也許像你們這樣年輕的小姐不會那麼在乎情人,在你們看來有沒有他們都一樣開心。我覺得,隻要他們穿戴好看,舉止文明,就很令人高興了。看到他們邋遢肮髒的樣子,我是無法接受的。埃克塞特就有一位特別風流瀟灑的小夥子,叫羅斯先生,簡直就是個大帥哥,他是辛普森先生的辦事員。但是,你要是哪天上午碰到他,他的樣子簡直不能恭維。達什伍德小姐,我想,既然你哥哥那麼有錢,那麼他婚前一定是個名副其實的美男子吧。”

“老實說,”埃莉諾答道,“我很難回答你,因為我還沒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跟你說,如果我哥哥結婚前是美男子的話,那麼他現在依然是,因為他並沒有改變。”

“噢,上帝!人們從來不認為結了婚的男人還是美男子,因為他們老是有些別的事情要處理。”

“我的天!安妮,”她妹妹大聲喊道,“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就隻會說美男子。這會讓達什伍德小姐覺得除了美男子你不會再想別的事了。”她稍後轉移了話題,開始稱讚房子和房內的陳設。

斯蒂爾小姐們真稱得上是典型人物。粗俗、放肆和愚昧,顯得這位姐姐一無是處。同時,埃莉諾也沒有被那位妹妹的美麗外表所迷惑,她看到,她不具備真正的文雅和樸實。在離開約翰爵士家前,埃莉諾一點也不想和她們繼續交談。

斯蒂爾小姐們可不是這麼想的。她們從埃克賽特來的時候準備了一馬車的好話要送給約翰爵士、他的家庭及所有的親戚。她們不惜費盡口舌稱達什伍德小姐們是她們見過的最美麗、最優雅、最多才多藝、最討人喜歡的姑娘,她們特別希望可以和達什伍德小姐們繼續交往。

埃莉諾也很快發現,繼續交往是不可避免的,約翰爵士完全站在斯蒂爾小姐們一邊,使得達什伍德小姐們無法拒絕任何聚會,就不得不忍受這種親密了。大家差不多每天都會在同一個房間裏待上兩個小時。約翰爵士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事情。在他看來,能坐在一起就是關係親密,由於他安排的會麵有了效果,約翰爵士相信,她們現在已經是好朋友了。

說句公道話,約翰爵士已經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以便她們能開誠布公地相處。他把達什伍德小姐們的一切都告訴了斯蒂爾小姐們,包括一些細微的情況和他的猜測。於是,她們還沒見過兩次麵,那位姐姐安妮就為瑪麗安到巴頓不久就征服了一位風流倜儻的帥哥表示祝賀。

“她能這麼年輕就結婚,的確是件好事。”安妮說,“我還聽說他很帥,我希望你也能交到好運,不過也許你現在已經有朋友了。”

埃莉諾認為,約翰爵士告訴她們的有關自己和愛德華的事情,絕對不會比瑪麗安的少。的確,在這兩個玩笑中,他更喜歡埃莉諾的,因為這個新鮮、誘人。自從愛德華來訪以後,他們的每次聚餐中,約翰爵士都會對埃莉諾擠眉弄眼,為她的愛情幹杯,沒有一次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字母F也總是被提出來,並且與埃莉諾分不開,這個字母簡直成為所有字母中最有趣的一個了。

果然不出埃莉諾所料,這些笑話斯蒂爾小姐都知道。這個笑話使得那位姐姐對被暗示的紳士的名字產生了好奇,因為她對她們所有的事情都好奇,所以,她的好奇心總會不禮貌地表露出來。約翰爵士並沒有長時間地保持好奇心,因為隻有在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快樂才會得到滿足。

“他叫費拉爾斯,”約翰爵士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話說,“但是請不要說出去哦,因為這是個秘密。”

“費拉爾斯!”安妮重複了一遍,“費拉爾斯先生真是個幸福的人,是吧?什麼?!你嫂子的弟弟?不用說了,他是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我了解他。”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安妮?”露西大聲說道——對她姐姐的所有言論,她都會修正,“雖然我們在叔父家見過他幾麵,但你說很了解他,有點言過其實了吧!”

埃莉諾驚奇地聽著這些話。“這個叔父是什麼人?他住在哪兒?他們是怎麼認識的?”雖然埃莉諾不打算插嘴,但她希望這個話題可以繼續。但是,關於這件事誰也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埃莉諾生平第一次認為,詹寧斯太太對於微小事情的好奇心和對這些事情的傳播還是需要提升的。安妮小姐說到愛德華時的態度讓埃莉諾很好奇,在她看來事情很蹊蹺,而且她懷疑,那位女士知道或者自以為知道一些對愛德華不利的事情。但她的好奇是徒勞的,因為約翰爵士有意無意再提到愛德華的名字時,並沒有引起斯蒂爾小姐的進一步關注。

第二十二章

瑪麗安不太能容忍無禮、粗俗或者不同於自己欣賞力的觀點。這時,又因為她的情緒不好,她就特別不喜歡斯蒂爾小姐,不想跟她們套近乎。正因為瑪麗安的冷淡讓斯蒂爾她們想要親近又不能,她們就找埃莉諾聊天。這種態度很快也就明朗化了,特別是露西,她一直在找機會和埃莉諾聊天,並常常以一種無拘無束的坦率態度向她傾訴,以增進她們的感情。

露西天資聰明,她的談話常常恰到好處、令人愉快。埃莉諾發現,和露西在一起不超過半個小時,覺得她還挺討人喜歡的。但她受的教育並沒有增長她的才能,她愚昧無知,連最普通的常識也不懂,就是個文盲。雖然露西極力避免這些,但還是瞞不過達什伍德小姐的眼睛。埃莉諾也為露西感到惋惜,如果受到良好的教育,她的能力是不錯的。但通過露西在莊園的表現,埃莉諾也認識到,露西不雅觀,不誠實。埃莉諾對這些倒不覺得惋惜,但和這樣一個集虛偽和無知於一身的人在一起,埃莉諾還是覺得不舒服。露西的孤陋寡聞使她們無法平等地進行交談,而她對別人的態度使得她對埃莉諾的關心和尊重變得毫無價值。

“我想,你可能會認為我的問題很古怪,”一天,她們一起從莊園走向別墅時,露西對埃莉諾說,“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認識你嫂子的母親嗎?”

埃莉諾確實感到這個問題奇怪,當她回答說不認識時,露西非常失望。

“真的嗎?”露西回答說,“我還以為你在諾蘭時見過她。這麼說來,你也不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嘍?”

“是的。”埃莉諾答道。

關於對愛德華母親的評價,她很謹慎,而且她也不願意滿足露西那不禮貌的好奇心,於是她繼續說:“我對她一點也不了解。”

“我這樣打聽她的情況,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露西說,一麵仔細地打量著埃莉諾,“我也是有原因的,但願我可以告訴你。可是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能公道一些,相信我並非有意冒犯你。”

埃莉諾很有禮貌地回答了她,然後兩人又沉默地走了幾分鍾。最後,露西打破了沉默,猶豫不決地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我不能忍受讓你認為我的好奇是無禮的。我什麼都願意,就是不願意你這樣想。因為你的好評很難得,而且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實際上,如果你能給我這樣處境的人一些勸告,我會很高興的。可是現在我沒必要打擾你了,很遺憾你不認識費拉爾斯太太。”

“如果你知道了我對費拉爾斯太太的評價對你有幫助的話,我很後悔不認識她。”埃莉諾驚訝地說,“但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你跟他們家還有什麼關係。因此,你這樣打聽她,我確實感到奇怪。”

“我對你的驚訝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就不會奇怪了。現在對我來說,費拉爾斯太太確實無關緊要。但等到有關係的那一天來臨時,那個時間還是取決於費拉爾斯太太,那時我們就是非常近的親屬關係了。”

說罷,她低下頭,神情和悅而羞澀。她隻是斜視了埃莉諾一眼,看埃莉諾有何反應。

“天啊!”埃莉諾叫了起來,“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識羅伯特·費拉爾斯先生?”她轉念一想,自己將會有這樣一位妯娌,心裏就不痛快。

“不是的,”露西回答,“我不認識羅伯特·費拉爾斯先生,也從來沒見過他,而是……”她看著埃莉諾繼續說,“跟他的哥哥認識。”

此刻,埃莉諾會作何感想?她大吃一驚!如果不是她當即對這話產生了懷疑的話,心裏說不定有多痛苦呢。她沒有說話,驚訝地看著露西,根本無法猜測露西這麼做的目的。雖說她的臉色都起了變化,但是心裏卻堅決不肯相信,因而還不存在會暈厥的危險。

“你一定會驚訝的,”露西繼續說,“我敢肯定,你以前一定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敢說,愛德華從未向你或你家裏人透露過,因為是我們存心要保守秘密的。到目前為止,我一直是守口如瓶。除了安妮以外,我的親屬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如果不是我覺得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我問了那麼多關於費拉爾斯太太的事情,確實應該向你解釋一下。我想,費拉爾斯先生要是知道我告訴你了,應該也不會生氣的,因為我知道他很喜歡你們家人,他把你和另兩位達什伍德小姐看作是他的妹妹。”說到這裏,露西停了下來。

埃莉諾沉默了片刻。她剛聽到這些話,一時愕然無語,但她還是強迫自己謹慎地開口。她做出沉著鎮定的樣子,來掩飾她的驚訝和焦慮,然後說:“請問,你們訂婚多長時間了?”

“四年了。”

“四年?”

“是的。”

埃莉諾雖然極為震驚,但還是感到不可置信。

“直到你姐姐說你們認識費拉爾斯先生那天,我都不知道你們認識呢?”埃莉諾說。

“可是,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愛德華以前由我叔父照顧了很長時間。”

“你叔父?”

“是的,就是普拉特先生。你沒聽愛德華說過嗎?”

“我想聽到過。”埃莉諾答道,她抑製住自己的情緒。

“愛德華和我的叔父一起住在普利茅斯附近的朗斯特普爾有四年了,我和姐姐經常去叔父那裏,我們也是在那裏認識並訂婚的,這是他離開學校一年以後的事情。你應該能猜到,在他母親沒同意的情況下,我很不願意訂下這個婚約,但那時我太年輕了,又很愛他,所以我沒能控製住自己。雖然你不像我這樣了解愛德華,但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他是一個很討女人喜歡的人。

“當然。”埃莉諾不知所雲地回答。可是,思考了片刻之後,她又對愛德華恢複了自信,認為露西一定是在撒謊,於是,便接著說:“和愛德華·費拉爾斯先生訂婚!我承認我很驚訝,但這裏一定有什麼事情搞錯了,我們說的應該不是同一個費拉爾斯先生。”

“不可能不是同一個的,”露西笑著說,“愛德華·費拉爾斯先生,帕克街的費拉爾斯太太的大兒子,你嫂子的弟弟,我說的是這一位。你必須承認,我把自己的全部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我不可能把他的名字搞錯。”

“這就奇怪了,”埃莉諾控製住悲痛說道,“我竟然從來沒聽他說過你。”

“不,這一點也不奇怪。我們是故意要保密的。你又不認識我們,所以他才不會向你們透露;而且愛德華很害怕他姐姐會猜到,所以他更不會說了。”

埃莉諾不作聲了,她的自信心消失了,但她沒有失去自製能力。

“你們訂婚都四年啦!”埃莉諾故作鎮定地說。

“是的。天知道我們還要等多久。可憐的愛德華!他被搞得垂頭喪氣的。”露西說著從口袋拿出一個小畫像,繼續說道,“為了避免搞錯,還是請你看看他的樣子。當然,畫得不是很像,但大體樣貌還是看得出來的,我帶著它有三年了。”

她說著把畫像遞進埃莉諾的手裏。埃莉諾一看,盡管她還有很多疑問,盡管她害怕自己認錯,或者她希望這一切確實是搞錯了,但她必須承認畫像上麵確實是愛德華。她馬上把畫像還給露西,並承認畫得很像。

“我一直沒能回贈他一張我的畫像,”露西繼續說,“我很遺憾,因為他非常希望能得到它!等有機會,我一定找人畫一個。”

“你做得對。”埃莉諾鎮定地回答說。然後她們默默地走了一會,露西首先開口說:“我敢肯定,你一定能保守這個秘密。你知道,一定不能讓他母親知道這件事。如果他母親知道了,她一定不會同意的,將來我也不會有好運的。我想他母親是一個非常驕橫的人。”

“當然,我可沒有讓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埃莉諾說,“不過你認為我能保守秘密確實對我很公正,我不會泄露你的秘密。不過恕我直言,我對你多此一舉地向我吐露真情感到有些詫異。你至少應該知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並不有利於保護它。”

埃莉諾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看著露西,她希望能從露西的表情中發現露西說的都是假話。可是,露西的表情依然如故。

“我害怕我把這些告訴你,你會認為我很冒昧。”露西說,“的確,我跟你認識的時間不是很長,但通過我們的聊天,我對你們一家人已經很了解了,而且我對你一見如故。另外,我感到,我問了這麼多關於愛德華母親的事情,確實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我太不幸了,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征求意見的人。安妮是唯一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但她根本就沒有見解,根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很害怕她會泄密。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那天提到愛德華的時候,我非常害怕安妮會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你不知道我為這件事受了多少罪。使我感到驚奇的是,這四年來我為愛德華受了這麼多苦,如今居然還活著。一切都是懸而未決又捉摸不定,我們又很少見麵,我真為自己的心沒有破碎而感到奇怪。”

說到這裏,露西掏出手帕,但埃莉諾沒有特別同情她。

“有時候,”露西說,“我會想,是不是解除婚約對我們兩個都要好一些。”說這話時,露西看著埃莉諾,“但後來我又下不了這個狠心。我知道,隻要說到解除婚約,愛德華一定會痛不欲生。而且我自己也有一部分原因,愛德華實在太可愛了。如果和他解除婚約,我也會受不了的。在這種情況下,達什伍德小姐,你說我該怎麼辦,要是換成你會怎麼辦?”

“請你原諒。”埃莉諾震驚地回答說,“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能給你什麼好的建議,你應該自己決定。”

“毫無疑問,”雙方沉默了幾分鍾之後,露西繼續說道,“他母親不會永遠不管他的,可憐的愛德華為此感到十分沮喪!他在巴頓的時候,你沒看到他情緒低落嗎?他從朗斯特普爾離開去看望你們的時候,他的樣子實在很痛苦,我還怕你們會以為他生病了呢?”

“他是從你叔父那來看我們的?”

“是的,他和我們一起待了兩個星期。你還以為他直接從城裏來的?”

“不。”埃莉諾回答。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露西說的都是真的。“我記得他告訴我們,他在普利茅斯附近和幾個朋友待了兩個星期。”她還記得她當時就很驚奇,愛德華竟然沒有繼續談那些朋友,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沒提。

“你那時沒覺得愛德華無精打采嗎?”露西又問了一遍。

“感覺到了,特別是剛到的時候。”

“我懇求他盡量克製自己,免得你們疑心。可是他因為不能和我們在一起多待些日子,再加上看到我那麼傷感,他也十分難過。可憐的家夥!恐怕他現在還很傷心呢。因為他的信看起來也很沮喪,我在離開埃克賽特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他的信。”說著,露西從口袋中掏出一封信,給埃莉諾看上麵的地址,“你認識他的筆跡吧?我敢說,他的字很漂亮,但這封信寫得不太好。他大概是累了,隻是湊合著寫滿了一頁。”

埃莉諾看了一下,這果然是愛德華的筆跡,於是她不再懷疑了。埃莉諾還曾幻想那個畫像可能是露西偶然得到的,並不是愛德華給她的。但他們之間有書信來往就說明他們肯定訂婚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解釋。有一會,埃莉諾差點支撐不住,她心情沉重,身體也差點失去了平衡。但她迫使自己振作起來,恢複常態。